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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像一隻籠子裡的小鳥,每天在60平方米的空間來回走動,偶而趴在陽臺邊,感受一下外面的風。

八十年代的夏天,晴朗、炎熱,又通透。上午,陽光被東面的樓房擋住,院子一片陰涼。圍牆沿線的花木鬱鬱蔥蔥。穿堂風一陣陣吹過。臨街高大的泡桐樹枝葉茂密,沙沙作響。男孩子在院子一隅的水泥球檯打乒乓球。女孩子三五一組跳皮筋,一邊跳一邊氣喘吁吁地唱: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明夷坐在書桌前做作業。暑假作業記在一張紙片上。臨摹龐中華鋼筆字帖一百五十篇,臨摹楷書毛筆字一百篇;每天一篇日記。數學課本中重點習題近乎從頭做到尾。另外,還有一本16開的《暑假生活》。說是生活,其實就是囊括語文數學及少許趣味智力題的綜合作業。明夷記得,老師在黑板佈置作業時,下面的同學頂著嗡嗡的吊扇,不斷髮出牙根發涼的聲音。

她計算了一下,50天假期,平均每天要完成3篇鋼筆字,2篇毛筆字,一篇不低於200字的日記,3道應用題,外加2頁《暑假生活》。老師們大概痛恨沒有課上的日子,長達50天的下課時間,所有的壯志未酬都轉嫁到作業上來。

書桌旁的小書架上,半年來的《少年文藝》和《兒童文學》嶄新的,長長的一排。那是她用第一名跟父母換來的。換來了,卻束之高閣。上課期間顧不上看,沒有多餘的時間,只能匆匆翻幾頁,又匆匆合上。她一直在熱切企盼這個暑假,像極度飢餓的人渴望一頓飽餐,而且是可口的身心舒泰的飽餐。假期第一天,醞釀許久的幸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

窗外傳來李嬈急躁的嗓音:輪到我了,輪到我了。接著便唱起來,周扒皮周扒皮,半夜三更來學雞——跳皮筋是李嬈感興趣的事,也最為拿手。明夷聽著聲音就能想像出她上下翻飛的樣子。

明夷和李嬈從小認識。上幼兒園那陣,她倆每天同進同出,手拉手走在宿舍區外的小街,唱著剛學會的兒歌,圍著一棵棵泡桐樹轉圈。小學後,明夷連年擔任班長兼中隊長。她做事認真,不徇私情。李嬈本以為仗著兩小無猜的堅實友誼,能有些特殊。明夷的一視同仁讓她不滿。曾經親密無間的兩個人摩擦漸起。有時候,同志比敵人更可怕。李嬈開始存心跟明夷對著幹,上課講話,不按時交作業,課間操遲到,成為唱反調的小頭目。

有個禮拜一,李嬈上學沒戴紅領巾。每個週一早上,全體師生要舉行升旗儀式,校服紅領巾必須穿戴齊整。這樣一個慣例,那天李嬈偏偏忘記。她被大隊輔導員點名批評,班級也受到連累,扣操行評分,取消當週流動紅旗。

每個年級有一面流動紅旗,分別由每週操行評分最高的班級保管。明夷所在的五年級二班已經連續兩週懸掛紅旗,只要繼續評上一次,五二班就能獲得升旗的榮譽。護旗手由班委構成,升旗手非明夷莫屬。李嬈的健忘使明夷失去站上升旗臺的機會。明夷看到李嬈事後幸災樂禍的表情,方才明白她是故意使壞,拖自己後腿。兩人就此斷交。

明夷秉性直白,得理不饒人,且立場鮮明。她成績好,卻不屑與同屬上游的人為伍。那些人把名次看得重,好攀比,佔先了洋洋得意,落後了懊惱不已,成天較著勁。有時候無關緊要的測驗,解出一道題來就跟最高機密似的,用手擋著,用文具盒壓著,生怕被旁人剽竊。

他們普遍有一種觀點,並常常掛在嘴上——情願給差等生抄,也絕不給對手一點提示。差等生怎麼抄,也只會有個一次性滿分,因為只知道答案,永遠不知其所以然。明夷對此言論非常反感。每回聽到,即當面嘲諷,你若能讓人家抄成滿分,我為何老在第一的位子。

曲高和寡,成績差的同學即便得到維護,亦無法把她視作同道中人。明夷也不在意這個。少而精良是她的擇友原則,沒有一套羅列的依據,僅憑本能和直覺。她認為直覺比什麼都可靠。

認識李嬈時她還不懂得直覺,遇人不淑。她可以不計較小打小鬧,可以不當升旗手。但李嬈抖露她的身世,使秘密盡人皆知,其心可惡,她要記下這筆帳。失去這個為數不多的夥伴,老實講,她不怎麼難過。是李嬈毀壞兒時交情,錯不在她。她自認心安理得。

午後,陽光直照在院子。窗玻璃反射刺眼的光,樓下空無一人。圍牆邊一叢叢的茉莉和胭脂花耷拉著葉子。天空澄淨湛藍,一片雲也沒有。四周聽不見一點人的動靜。只有泡桐樹上的蟬聲,幾陣長音,一陣短音,如此反覆,令人昏昏欲睡。明夷在陽臺邊趴了好一會兒,始終沒有風吹過。她悻悻地回到房間,開啟落地扇,在涼蓆上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