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覺得我該嫁給那個蠻橫的大晁皇帝,那就讓我穿著大晁的衣服離開夜北吧!
我在父親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我的腦子裡什麼都不想,因為父親說過,我想的什麼都會寫在臉上,我不要他看見我想什麼。父親站起來,他伸出胳膊想再抱一抱我。我飛快地後退了一步,又對母親跪下。父親僵在那裡看著我給母親磕完三個頭。
我這才轉過頭來對父親說:“爹,您要好好照顧我娘。”
我說完這話,母親一下子就把臉捂了起來,她的肩頭一抽一抽的,動得越來越厲害。父親緩緩地點了點頭:“阿蕊……”他的嘴唇動得那麼費勁。
“大王!”我大聲打斷了他,“舞蕊要走了。”
父親像是被人用重錘狠狠打了一下,身子都晃動起來。我忽然發現他是那麼老態龍鍾,連面上的皮肉都鬆弛了。父親還不到五十,我一直覺得他像神一樣光芒四射,卻沒有發現他比族中同樣年齡的人要顯得更老。我把頭扭開,這樣看下去我會哭的。母親說他殺死了我親生的父親,可是這個人才是我的父親,他那麼愛我,那麼疼我。以後再也沒有這樣一個父親為我撐腰了。
“好,好,好……”父親退回了他的座椅上,“你走吧。”他頹唐地扶著頭,聲音那麼小。
我轉過身去,母親的哭聲響了起來,我卻毫不猶豫地朝大帳門口走了出去。再不走,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樣!在帳篷裡發了這兩天的呆,我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剛硬,原來還是這樣的脆弱不堪。
“朱顏公主……”謝雨安見我一個人走出來,錯愕地問。
“都是你!討厭!”我大聲衝他喊,手裡的皮鞭狠狠朝他抽了下去。
憐姐姐說要送我離開夜北,這一定是父親的意思。
我咯咯笑了起來:“姐姐你別去了,要不大晁皇帝一貪心把你也要了去,那該怎麼辦啊?”笑聲是空洞的,連我自己聽了都覺得刺耳。
憐姐姐伸出手來輕輕摸著我的臉。我抓住了她的手,眼眶裡卻越來越酸。淚水終於無聲地湧出來了,我抓著憐姐姐的手在臉上輕輕地摩挲。“憐姐姐!”我哽咽著說。
“好孩子,”憐姐姐喃喃地說,“好孩子,姐姐知道你委屈。”
憐姐姐把她那匹紅馬送給了我。她說她的彤雲速度當然遠遠比不上我的微風,可是它記得所有走過的路。
“以後彤雲就可以領著你回來。”憐姐姐說。
“還會回來嗎?”我問她,手腕上那枚血紅的指印隱隱作痛,我的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憐姐姐把眼光轉到別的地方去,她知道我不會再回來了,不管發生什麼。這彤雲不過是她的一個祝福。
“謝雨安。”憐姐姐望著他的時候又恢復了那種冰霜一般的神態。“你要照顧好蕊公主。”
謝雨安微微躬了躬身:“我答應過憐公主的。”他說得很自信。
楚夜帶著足足五百名武士來護送我,憐姐姐卻要謝雨安重複他的承諾,楚夜的臉上有點難看。他也只能難看一下而已。
族人都說他是夜北第一等的勇士,他也總是以此自許。在我後面跟了那麼久,他也沒有面對面地對我說過那個字。大概他以為他那樣的人物,那樣的鐘情,自然配得上我,都不用把那個字說出來的。可那天晚上,當我闖入他酒氣沖天的帳篷時,他所做的不過是跑出去找謝雨安叼狼。
他的眼光不敢落在我身上。我望著他鐵青著臉在一名一名武士面前檢查他們的裝束,不由得感到一陣悲哀,這個人的勇氣僅僅在他鞍旁的弓箭、腰間的長刀上面。
“我們走吧。”我對謝雨安說。要是走得晚了,或許就能遇見早起的牧民們。我不想看見他們。夜北人心中那個刁蠻愛笑的朱顏公主,就讓她悄然消失吧!
除了楚夜和他的五百騎士,沒有人送我。我不要父親母親安排我的出嫁,這不是喜慶的事情。父親對母親說:“阿蕊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父親知道,這是我對他們最後的要求。
秋選才結束,人們狂歡了三天三夜,累壞了。以往這時候已經有稀疏的炊煙升起,這時候族人們卻都還沉睡著。我們經過了一個又一個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帳篷,沒有驚醒一個族人。直到離開那些帳篷好遠, 我才叫謝雨安和楚夜讓武士們摘下馬蹄上的套子。
白馬,我的白馬。你的樣子會淡薄起來嗎?
“我要去一趟若感峰。”我指著遙遠的山巔對謝雨安說。我想看看夜北,天晴的時候,山巔上可以望見七海的其中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