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卻是那麼肯定,好像明知是泥沼但每一步還是毫不猶疑地大力踏進去,縱使是越來越舉步維艱也拼命掙扎著。貝貝看著她走到車子前面,停下來不知審察甚麼,然後退後一步,慢慢地把鐵鏟舉到頭上,那在她眼中的確是一個慢動作,好像菲林一格一格地停下來一樣,好像每一格也呼喊著挽回的聲音似的,但不是蘋果無視於這種聲音。鐵鏟無聲地砸下,然後才傳來鈍鈍的一響,看見不是蘋果因為大幅的揮擊動作而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貝貝這才終於醒覺到事情的迫切性,立即向不是蘋果跑去。貝貝來到她跟前的時候,不是蘋果剛好自己爬了起來,撿回地上的鐵鏟,使勁地舉過肩上。貝貝看見那車子的擋風玻璃已經在正中央裂成一個圓形蛛網狀,但還未碎散掉下。她向不是蘋果喊叫了一下,想去阻止她,但她已經揮下致命的一擊。擋風玻璃今次應聲粉碎,碎片像瀑布一樣向車頭座椅一瀉而盡,也有零星碎片向外面飛彈而落。這一擊之後,有半刻的停頓,好像在場的兩個女孩突然醒悟到正在發生怎麼可怕的事情似的。然後,咒語又發作了。不是蘋果再次掄起鐵鏟,向側面的玻璃窗擊去。貝貝連忙閃避,抱著頭幾乎不敢看。只聽到碎裂的響聲,再看,那玻璃已經不見了。不是蘋果的行為看來一點也不狂亂,反而好像是很有系統的,打碎一個窗子之後就輪到另一個,打完左邊就輪到右邊,直至兩邊的四個玻璃窗也蕩然無存。她把鐵鏟立在地上,一手按住木柄,另一隻手叉著腰,好像在欣賞工作的成果,又好像在思索下一步的行動。貝貝屏著的一口氣終於鬆開,以為不是蘋果停止行動了。但不知怎的,就看見不是蘋果蹲了在地上,忍不住抽泣著。她想上去扶她,正抱住了她的肩膀,她突然又跳起來,撲上前用鐵鏟在車身上亂砸亂捅。車子表面雖也受了損傷,但一隻鐵鏟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一輛車子的車身打爛的吧。不是蘋果徒勞無功地攻擊著,終於打累了,頹倒在地上。貝貝就立即攙她離開。快走吧!快有人來了!兩人往下坡路走,走到路口,貝貝回頭,看見那枝鐵鏟還躺在車子旁邊地上,突然就撇下不是蘋果,自己往回走。在貝貝撿起鐵鏟的一刻,她心裡湧起了一個無法解釋的衝動,不知是為了表示和不是蘋果站在一起,還是為了自己心裡的鬱悶,還是出於一開始就存在的共同羞辱感,她竟然舉起鐵鏟,往車子僅餘的車尾窗玻璃砸下。她好像沒有怎麼用力,甚至好像心裡其實沒有想過真的會把玻璃打碎,只是在意識上做了個象徵的動作,那玻璃就像變魔法一樣自動破開,像下雨一樣滴滴答答地灑下。在耳中那是多麼清脆的聲音,多麼像一陣令人心曠神怡的雨粉。那一擊令她由一個旁觀者變成一個參與者,就算她參與的是犯罪的行為。她竟然一點不怕,而且一點不後悔,站著對自己的成果觀賞了一會,才懂得該趕快逃亡了。她沒有忘記帶著鐵鏟,回到路口,敏捷地鑽到欄杆後的草坡上,使盡力氣把鐵鏟往它的原位拋下去,然後回來,拉著不是蘋果的手,說:跑啊!當時附近其實可能有其它人在場目睹這一切,但後來都沒有人過問了,而她們眼中也沒有察覺到有任何其它人存在,她們只知道,在這一刻,世界上只有她們兩個,兩個共同受到了屈辱的人,兩個共同反擊的人,兩個一起跌倒的人,兩個分擔了罪行的人,兩個卑微的,力量薄弱的,原本應該會是格格不入的,可能互相傷害的,但卻也互相原諒的女孩。跑啊!不是蘋果和貝貝,在大學校園下山的路上拼命奔跑,拉著手,從高空下望,會是兩個幾乎看不見的點子,但與山上衣冠楚楚言辭華美氣派堂皇的、會聚著公眾目光焦點的大型典禮相比,這兩個點子才是我關心的。她們才是我們故事的主角,不是那些授受虛銜大人物。
跑吧!貝貝,不是蘋果。遠離這個罪惡的場所吧。
公路上的終曲(1)
曲:不是蘋果 詞/聲:貝貝
當沙啞的歌聲冒起 窗外的風景默默無言
公路上的楊樹垂著哀悼的姿勢
我知道離你越來越遠了
我們還會再見嗎
天上的雲不會塌下來吧
荒蕪的田野不會忿然起來把高架道推倒吧
我不會就此任由記憶把我拋棄吧
耳裡響起爆炸的聲音 心就不動聲色裂成碎片
在高速前進中髮根有向後的拉力
你大概不會記起我的樣子
連偶然也不會
坐上你的船我們航向夢中的城市
可以不捨得甲板上的風和水花嗎
可以用這個做藉口留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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