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不設防的視窗向房裡灌進來,在滿屋子迴旋。
她躺著,瞪視著黑暗的屋頂。辮子散了,她摸了摸披在枕頭上的長髮,那麼多,那麼柔軟,有一次,在嘉陵江畔的小石級上,她的髮辮散了,他說:“我來幫你編!”
他抓起她的長髮,握了滿滿的一把,編著,笑著,弄痛了她,髮辮始終沒有編起來。最後,乾脆把臉往她長髮中一埋,笑著說:“那麼多,那麼柔軟,那麼細膩……像我們的感情,數不清有多少,一縷一縷,一縷一縷,一縷一縷……”
“苦苦苦苦!”
“苦苦苦苦!”
鷓鴣仍然在遠處不厭其煩的重複著。苦苦苦苦!有多麼苦?她閉上眼睛,淚珠從眼角上向下跌落。苦苦苦苦!有多麼苦?還能有多麼苦?
第八章
早上,李老太太把夢竹的早餐端了進來,奶媽跟在後面,捧著洗臉盆和牙刷毛巾等。室內是一片混亂,門邊全是砸碎的東西,毛筆、書本、鎮尺等散了一地。窗子大開著,室內冷得像冰窖,寒風和冷雨仍然從視窗不斷的斜掃進來。窗前的地下,已積了不少的雨水。夢竹和衣躺在床上,臉朝著床裡,既沒蓋棉被,也沒脫鞋子,一動也不動的躺著。
“啊呀,這不是找病嗎?開了這麼大的窗子睡覺!”奶媽驚呼了一聲,把洗臉盆放下,立即走過去關上窗子,然後走到夢竹床邊來,用手推推夢竹:“好小姐,起來吃飯吧!”
夢竹哼了一聲,寂然不動。
“奶媽,別理她,她裝死!”李老太太說。
夢竹一唬的翻過身子來,睜著對大大的,無神的眼睛,瞪視著李老太太,幽幽的問:“媽,你為什麼這樣恨我?”
李老太太愣了一下,凝視著夢竹。夢竹雙頰如火,眼睛是水汪汪的,嘴唇呈現出乾燥而不正常的紅色。她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夢竹的額頭,燒得燙手,頓時大吃一驚,帶著幾分驚惶,她轉向奶媽:“去把巷口的吳大夫請來!”
“用不著費事,”夢竹冷冷的說,看到母親著急,她反而有份報復性的快感。“請了醫生來,我也不看,你不是希望我死嗎?我死了,你可以把我的屍首嫁到高家去!也維持了你的面子!”
“夢竹,”李老太太憋著氣說:“我知道你心裡有氣,可是,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兒,我也不要來管你,就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我關心你,愛護你,才寧願讓你恨我,而要保護你的名譽,維持你的清白。你想想,那個何慕天,長得是很漂亮,但是,漂亮又有什麼用呢?你知道他有誠意沒有?你知道他家裡有太太沒有?你亂七八糟的跟他攪在一起,名聲弄壞了,他再來個撒手不管,你怎麼辦?何況你訂過婚,這個醜怎麼出得起?你是女孩子,一步也錯不得,有了一點點錯,一生都無法做人。你別和我生氣,將來有一天,你會了解我為什麼要這樣做的!”
“哼,”夢竹在枕頭上冷笑了一聲,重新轉向床裡,什麼話都不說。
“起來洗把臉,吃點東西,等下讓醫生給你看看。”
“不!”夢竹簡簡單單的說。
“你這算和誰過意不去?”李老太太竭力壓制著自己的怒火:“生了病還不是你自己吃虧!”
“你別管我!”夢竹冷冷的說:“讓我死!”
李老太太瞅了夢竹好一會兒,咬咬牙說:“好,不管你,讓你死!”
醫生請來了,夢竹執意不看,臉向著床裡,動也不動。吳大夫是個中醫,奶媽和夢竹拉拉扯扯了半天,說盡了好話,才勉強的拖過夢竹的手來,讓吳大夫把了把脈。至於舌頭、喉嚨、氣色都無法看。馬馬虎虎的,吳大夫開了一付藥方走了。
奶媽又忙著出去抓藥,回來後,就在夢竹屋裡熬起藥來,她深信藥香也能除病。李老太太也坐在夢竹床邊發呆。藥熬好了,奶媽顫巍巍的捧了一碗藥過來,低聲下氣的喊:“小姐,吃藥了!”
夢竹哼也不哼一聲。
奶媽把藥碗放到床邊的凳子上,自己到床上來推夢竹,攀著夢竹的肩膀,好言好語的說:“小姐,生了病是自己的事呀,來吃藥!來!有什麼氣也不必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看你,平日就是嬌嫩嫩的,怎麼再禁得起生病呢?來,趕快吃藥,看奶媽面子上,從小吃我的奶長大的,也多少要給奶媽一點面子,是不是?來,好小姐,我扶你起來吃!”
“不要!”夢竹一把推開奶媽的手,仍然面向裡躺著。
“夢竹,”李老太太忍不住了,生氣的說:“你這是和誰生氣?人總得有點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