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吧,要不然,你李家的事哦,我也不要做了,還不如住兒子家裡去呢!樂得享福當祖母。
“奶媽,你走開吧!”
李老太太說。奶媽又看了夢竹一眼,無可奈何的退到廚房裡,把托盤重重的往桌上一頓,氣呼呼的在凳子上坐下來:“面子!面子!如果把夢竹逼死了哦,看還到哪裡去找面子去?”
李老太太看著奶媽走開,就拿著夢竹那封信,走進了房間,對夢竹狠狠的看了看,說:“你以為可以瞞得住我,是不是?告訴你,夢竹,你別想在我面前玩出什麼花樣來!從今天起,連奶媽都不許出門!你少動歪心眼,跟你說吧,你那個何慕天來過了,我已經告訴他,你到成都去嫁人了,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說完,她握著信,走出房門。立即,就是房門闔上和落鎖的聲響。聽著銅鎖鎖上的那“□嚓”的一聲響,夢竹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被鎖了進去。痛楚,憤怒,和絕望把她撕裂成幾千幾萬的碎片。她從椅子裡跳了起來,撲到門上,用手捶打著門,發狂的喊:“開門!開門!開門!我要出去!讓我出去!我沒有犯罪,這樣是殘忍的!開門!開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門外寂然無聲,她下死力的撞著門,又捶又打,門外的岑寂更引發她的狂怒,她抓住門閂一陣亂搖,嘴裡亂七八糟的嚷著:“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你不能這樣關起我來!放我出去,請放我出去!爸爸不會贊成你這樣做的!爸爸,假如爸爸在世哦!”
想起了父親,一向慈和而溫文的父親,她用手蒙起臉來,開始放聲痛哭。門外岑寂依舊,她哭了一陣,看看毫無結果,母親不會被她的眼淚所動搖,那兩扇門也不會因她流淚而自然開啟。她停止了哭,慢慢的走到書桌旁邊,被鬱積的怒氣幾乎使她窒息,抓起了桌上的一個硯臺,她對著房門砸過去。
“砰”然的一聲巨響,帶給她一種報復性的愉快。於是,書桌上任何的東西,都變成了拋擲的武器,書、筆、墨、水盂、鏡框……全向門上飛去,一陣乒乒乓乓唏哩嘩啦的響聲,在室內突擊迴響。等到書桌上的東西都砸完了,她才筋疲力竭的垂下手來,倒進椅子裡,渾身痠痛而乏力,用手支著額,她劇烈的喘息著,四肢都在顫抖。室內一經消失了那拋擲的喧鬧聲,就立即顯得可怕的空曠和寂寞起來,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這一個人。
她聽到門邊有一聲嘆息,然後是細碎的腳步走遠的聲音,那是奶媽。連奶媽都有一份惻隱之心,母親何以如此心狠?她從椅子裡站起身,走到視窗去,拉開窗子,一陣寒風撲面而來。窗子上有木頭格子,這原是李老太太怕家中都是女人,會有強盜或小偷之覬覦之心,而特別裝上去的,她用手搖了搖,木條紋風不動,跳窗逃走顯然不可能,就是跳得出去又怎樣呢?窗外是院子,院子有高牆,大門的鑰匙也在母親手中。
她把前額抵在窗格上,外面在下雨,窗格溼漉漉的都是水。夜風凌厲的颳了過來,一陣雨點跟著風掃在她滾燙的面頰上,涼絲絲的。她用手摸摸面頰,真的很燙,胸口在燒炙著,頭中隱隱作痛。迎著風,她佇立著,不管自己只穿著件單薄的小夾襖。寒風砭骨而來,她有種自虐的快樂。脫逃既不可能,何慕天已成為夢中的影子。與其被關在這兒等著去嫁給那個白痴,還不如病死餓死。
風大了,雨也大了,她的面頰浴在冷雨裡,斜掃的風帶來過多的雨點,她的衣襟上也是一片水漬。雨,何慕天總說,雨有雨的情調。一把油紙傘遮在兩個人的頭頂上,聽著細雨灑在傘上的沙沙聲,他的胳膊環在她的腰上,青石板的小路上遍佈苔痕,嘉陵江的水面被雨點選破,盪漾起一圈圈的漣漪,新的、舊的、一圈又一圈,靜靜的擴散……油紙傘側過來,遮住兩人的上半身,他的頭俯過來,是個輕輕的,溫存的吻,吻化了雨和天……
又是一陣強風,她打了個寒噤,忍不住兩聲“阿嚏”。她用手揉揉鼻子,似乎有些窒塞,吸了兩口氣,她繼續貼窗而立。桐油燈的火焰在風中擺動,雖然有玻璃罩子罩著,風卻從上之開口處灌進去,火焰掙扎了一段長時期,終於在這陣強風下宣告壽終正寢。四周是一片黑暗,風聲,雨聲,和遠處的鷓鴣啼聲,組合了夜。鷓鴣,它正用單調的嗓音,不斷的叫著:“苦苦苦苦!”
“苦苦苦苦!”
苦苦苦苦,苦苦苦苦!週而復始的啼聲!有多麼苦?還能有多麼苦?她抹掉臉上的雨水,感到頭昏腦脹,渾身像是全浸在冷水中,從骨髓中冷出來,冷得牙齒打顫,而面頰卻仍然在發燙。黑暗中,她踉蹌著摸到了床,身不由主的倒在床上。窗子沒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