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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部分

燾嘬了一下嘴唇,叫過倒茶的衙役問道:“葉制臺在見什麼客,這麼久的?”

“回大人,”那衙役畢恭畢敬,提著茶壺躬腰兒陪笑道,“小的上頭是門政,門政上頭是簽押房戈什哈,再上頭是胡師爺,和制臺隔著幾層呢!茶葉不好;小的給您再換。我們制軍見人不分時刻的。”說著又一躬,退了出去。

郭嵩燾只好耐著性子再等。又過一刻,還是沒個動靜,不由得心頭焦躁,自言自語道:“就是到北京見軍機大臣,見親王貝勒貝子,也沒這麼難等,怎麼會有這麼個等法兒?”

“大人是新來的吧?”靠玻璃窗坐著的一個胖子,穿著補子,袖子捋得老高,端著茶碗笑道:“累了就院裡遛達遛達,裡頭有炕還能睡,我們在這等了四天了,您才等這麼一會兒.急什麼呢?”

等了四天!郭嵩燾一怔,看看幾個人,知道不是玩笑,頹然落座道:“想不到葉制臺這麼忙,該早點先來一封信的……”這樣一開口,幾個人便互通官閥,那個胖子是番禹縣令岑春,挨身那個白淨臉是高要縣令何相祖,北邊春凳上坐的是惠州、茂名和海南來的,一個叫潘少英,一個叫黃克家,一個叫康必正,都是縣令。寒暄一陣子,江忠源才知道是葉名琛要開會議,召各縣的令守佈防。江忠源問:“廣東幾十州縣,單召諸位老兄開會佈防?是海防、夷防還是匪防治安?”

“如今還有什麼海防夷防?洋人佔了香港又在九龍鬧新界,只要不進廣州城,屁防也沒有!”茂名縣令黃克家甚是詼諧,一臉怪笑說道,“叫得急,我們都是日夜兼程來的,來了又這麼等著!你問別的縣令,他們在廣州都有宅子,這裡留個長隨打聽著,在家候著幾時開會幾時來。我們沒這份家當,總督衙門開會有分例的,包吃包住也是安逸!”胖子岑春笑道:“大帥有他老人家的章程,以不變應萬變。見了洋務叫十三行去,有了匪患尋徐廣縉軍門,其餘只要完糧納稅,一罐蠍子——一蓋不問。”

大家鬨然大笑。郭嵩燾卻覺得心裡塞了一團爛絮似的一陣難受,拿著國恥開玩笑,這些人太無心肝。偏轉臉看時,那個接手本的門政戈什哈晃悠著從簽押房踱出來,忙轉身出來,迎上去問道:“我的手本履歷遞上去了沒有?”

“回大人,這種事卑職怎麼敢馬虎?”那戈什哈正剔牙,扔掉牙籤笑道,“葉制臺他老人家那脾氣,誰敢催他?幾十號縣令,廣東的府道官加起來二百多,都在候著他老人家呢!”

郭嵩燾嘆了一口氣,問道:“制軍現在正忙什麼呢?”

二十四、五羊城中(一)

廣州是個有趣地方。說起來也實在是名城大郡了,秦漢時即設南海郡,三國為吳所據,取名叫廣州,一直沿襲至明清,按“廣”之本意,是“大”的意思,但其實自康熙年前溯,廣州府地方不過百里,城中人口不逾兩萬,俗口皆稱“廣裡”——比起北京,只算個大一點的里弄而已。若說它“小”,歷來名氣不含糊,廣州城跨珠江坐落,襟嶺南帶三江,物華天寶自然形勝。且不論白雲山庚嶺梅花絕豔天下,西起三水、東至石龍、南推崖門的“三角州”沃野千里稻米一歲三熟。不但境內人民富庶物產豐饒,且更因省垣海疆島嶼奇瑰,良港碼頭星羅棋佈,海岸之長皆居天下之首。內地極少見的西洋物件,早年諸如玻璃鏡、聚耀燈、珠母貝、削鐵如泥的西洋刀……近年的懷錶、大座自鳴鐘、長短西洋馬統、象牙雕佛觀音、洋布……乃至鴉片煙,只要有錢,沒有買不到的。老天爺似乎特別眷顧這地塊,別的地方都是一年四季,這裡卻只有春夏秋三季,沒有冬天,夏天卻又不很熱,常年無冰雪季季有鮮花,所以又有“花城”美譽。裡說“五仙人騎五色羊執六穗炬而至”——情願天上不住,要移來廣州。因此又叫“穗”,又稱“五羊城”。

這神話固然是美了。但現今城裡人卻聞“羊”(洋)變色。“道光爺”在位三十年,活了六十九歲,溢號是“成皇帝”。依列聖專諡:“成:禮樂明具曰成;安民立政曰成;久道化隆曰成。”其實三條都不沾邊兒。大清帝國自康雍乾三朝以降,似乎氣數式微得一蹶不振,水旱蝗風災年迭遞連綿,天理教、天地會、八卦教、白蓮紅蓮教甚或青紅幫今日這邊扯旗放炮,明日那邊鼓譟鬧事,弄到宮掖起變太監造反,諸種匪夷所思的大變累累迭起,一水缸葫蘆兩隻手。摁了這個那個起。雖然還說不上“大亂”,但自他即位,先雲南永北萬唐貴、陳添培造反,二月平息;五月河北野番作亂,接踵而至張格爾叛亂,一直打了八年;平靜不到一年回疆又亂……這邊平亂花銀子,那邊鴉片煙霾蔓延,從王爺到販夫走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