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森嚴,內裡卻雅緻的古老的宅院,他都會有這種感覺。那隻王謝堂前最輕盈優雅的燕子,如今已經不知道飛到哪個尋常百姓家去了。但迴廊外這個荷花池中盪漾的綠水,卻是一如往昔。不但如此,連輕輕隨風擺動的橙黃sè的羅幕,和在室內靜靜生長著的蘭花草,好像十年來都沒有變過。
在成王府內這是一個完全封閉的院落,只有打掃房間的侍女們才可以進出。不過他是例外。他在這裡就是一個嚴重的例外。這個府邸內的男人們的衣著無不光鮮亮麗,掃地的老頭都穿著絲綢。更別提那些往來的門人賓客了。只有他,一身髒兮兮的灰布袍,似乎從來不換。他總是一頭長髮蓬亂,鬍鬚滿面,十年來再也沒有收拾過的樣子。但是在這裡,每個下人看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禮致意:
“駙馬爺……”
他從來也不是王府的駙馬爺。所以他也不回答,只是坐在迴廊的欄杆上,望著綠波盪漾的水池後面的怪石堆砌的假山。這些年過去,那石頭上愈發長滿了青苔。更顯得鬱鬱蔥蔥。有一條蜿蜿蜒蜒的小路可以進去,裡邊是一個能望到一片天井般的涼爽空間。還擺著一副桌案,上面有一張古琴。換了多年前的夏夜,或許會有幽幽的琴聲彈出。那種琴絃細微的顫動,如盪漾的餘波的感覺,他只要一入耳,就彷彿感覺到了秦漾纖細的手指。
再也不會有琴聲了。只剩下空靈孤寂的笛聲,在沒有了主人的院落裡空自悲鳴,無人欣賞。
“駙馬爺,”一個侍女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做了一個萬福,“王爺已經出了清幽館,請您到消暑亭中小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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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爺秦羽年長他三歲,他們一直以兄弟相稱。
“聽說你過來告別,不知道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打算去岷江邊歸隱。”
王爺露出羨慕的神sè,“可惜我生在王侯之家,就註定和這樣的生活沒有緣分了。其實我何嘗不想在山間河畔置一座小屋,每rì種點瓜豆,悠然看看山水度rì。可惜樹yù靜而風不止。現在天下不穩,隨時可能大亂。我不得不厲兵秣馬以待不測。不然轉眼之間,大禍臨頭,九族被滅也不是不可能。”
他搖搖頭,“王爺是富貴中人,何必羨慕我這個不知道要去哪裡的廢人?”
王爺嘆了一口氣,說:“賢弟武藝高強,道法jīng深。一身的好本事。要是隨我去建功立業,何愁不得富貴?可惜我知道你志不在此,也不能強求了。”
隨便喝了幾杯,他起身告辭。王爺將手一揮,讓他再坐一坐。
“其實這次請賢弟來,是有一件事要請教的。”說完王爺命人拿來一幅畫。“賢弟知不知道妹妹為什麼會畫這幅畫?”
這細膩溫婉的筆觸和作sè,讓他一眼就認出這正是秦漾的手筆。但是這畫中的內容,卻和她平rì喜歡畫的花草山水大不相同。一個雕廊畫棟的院落,仔細一看,應該是王府中的某處。氣氛也和秦漾平時的畫作不同。空中濃雲密佈,一線閃電直擊下來。但最讓人震驚的還是這院落的zhōng ;yāng,蹲坐著一隻至少有石桌大小的黑sè巨龜——巨龜的身上,又纏繞著一條巨蟒。那蟒蛇的額頭上,鑲嵌著一塊晶瑩的紅玉。秦漾的工筆無微不至,將個龜蛇組成的怪物畫得栩栩如生。讓荀木楊大為吃驚。他所吃驚的是秦漾對各種神鬼怪物從來都沒有興趣,甚至從未聽她提起。看過她很多畫作,都是寫花鳥山水的閒情雅緻。從來不會畫任何帶著詭異氣氛的東西。而這幅畫看上去卻讓人倒吸一口涼氣。彷彿是她親眼所見,然後又老老實實地畫了下來。
“龜蛇合體,天上的玄武大帝下界……”聯想到秦漾身上,荀木楊好像想起了什麼,但是記憶又被卡住了。
王爺仰頭一笑,說:“玄武大帝降生本府,這是大富大貴之兆嗎?”
荀木楊點頭說,“確實是如此。大吉之兆。”
“我最近翻閱妹妹留下的遺物,意外看見這幅畫。只是我這個妹妹,我從來沒有聽說她還知道這些東西?”成王皺了一下眉頭,“也罷。既然是她的遺作,我就代她送給你了。你留下做個紀念吧。”
荀木楊將畫卷起收到包袱中,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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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亡人幻影
出了王府,荀木楊徑直往南出城。步行幾十裡,聽到岷江的水聲了。眼前是一座土地,上面長滿了荒草。順著一條人踩出來的小路往上走了幾步,眼前頓時變得極為開闊,是水流喘急的一條大河。水面上河風呼嘯,一條破爛的漁船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