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去大隊部放喇叭,恩慶往往連床都沒起,滿屋騷氣。漸漸便傳出恩慶搞了宋家掌櫃的後代閨女。但大家又覺得反正搞的不是自己的閨女,誰也不去管,任他搞。倒是孬舅(這年五十六歲)一次氣不平,五更雞叫掂一根糞叉到村西大瓦房裡,一腳將門踹開(連門都沒有插),堵住被窩裡一對男女,據說還“咕嘰”“咕嘰”像小公雞叫呢。恩慶搞的是五類分子的閨女,捉事的也是五類分子,恩慶本想開他們的鬥爭會,但後來想了想,從床上扔給孬舅一根菸
“成了老申,回去吧!”
第二天拿筆寫個條,批給孬舅兩大車青磚,讓他到大隊磚窯上去拉。我當時十六歲,曾跟孬舅與他的兒子白眼趕牲口去拉過這磚。當時孬舅喜氣洋洋的,對我說“倒不是貪圖這兩車磚,照我年輕時的脾氣,挖個坑埋了這兩個狗男女!”
這時村裡都開始反對恩慶,都嘆息說
“原來恩慶還不如新喜,喝酒吃兔子,還搞人家閨女!人家新喜不就吃個瓜果梨桃嗎咱倒反對人家新喜!”
倒是新喜不這麼認為,見了恩慶說“老弟,你支書比我幹得強!”
這時恩慶剩了一身骨頭架子,說“強也強不到哪兒去。這個*支書,不是好乾的!”最後有人告到縣裡,說恩慶一堆問題。縣裡派調查組到公社。公社崔書記不像周書記,對人不包庇,說“這龜孫整天這麼舒坦查查他去!”
可調查組到村裡一查,挨門挨戶地問,老二老三地問,硬是沒一個說恩慶不好的,都說恩慶清正廉潔,會當支書,什麼也不吃,什麼也不搞,就知道領人砍高粱,查來查去沒查出恩慶的問題。恩慶還委屈得什麼似的,說什麼不當這個支書。倒是崔書記又來安慰他“你他媽還查不得了查查又沒撤你的支書,你還拉什麼硬弓再拉真撤了你!”
恩慶這才不說什麼,忙招呼村務員八成扛槍去打兔子。
我當時在村裡已是一個翩翩少年,曾在牲口場裡叼著煙問老二老三“二舅三舅,背後那麼邪乎,怎麼一見調查組就軟蛋了”
老二老三倒瞪我一眼“日你先人,誰告恩慶,誰就是咱申村的仇人!把恩慶撤下來,再換一個狗日的,說不定還不如恩慶哩。恩慶吧,也就喝喝酒吃吃兔子,搞搞地主閨女,再換一個,說不定該吃咱搞咱閨女了!”
從此大家見了恩慶,反倒一臉和氣。恩慶在街上走,大家都說
“恩慶,這兒吃吧!”
“恩慶,我這兒先偏了!”
恩慶一眼一眼的血絲,不停地打呵欠“吃吧吃吧。”
然後騎上一輛破腳踏車,也不告訴人他到哪裡去。有時乾脆連美蘭公開載上,到集上趕集,吃燒餅,喝糊辣湯。大家都不在意。
恩慶支書當到一九八二年,之後下臺,之後患肝硬化死去,這是後話。
頭人 第六章(1)
申村的現任村長是賈祥。這時村子已發展成四百多口。賈祥與我同歲,小時候是個疙瘩頭。記得在大荒坡割草,別人打架,他就會給人家看衣服;別人下河洗澡,他也給人家看衣服。沒想到成人之後有了出息,當了村長。
賈祥的父母我也很熟。他的爹我叫留大舅,他的媽我叫留大妗。留大舅愛放屁,一個長屁,能從村東拉到村西;留大妗說,夜裡睡覺不敢給賈祥捂被頭,怕嗆死。留大妗眼睛半明半暗,不識東西南北,但竟通曉歷史,常用鐮刀叨著土,坐在紅薯地裡給我們講“伍雲昭徵西”。就是手腳有些毛糙。據賈祥說,一次一家人圍著鍋臺吃飯,吃著吃著,留大舅竟吃出一個老鼠。賈祥二十歲那年,留大舅留大妗相繼去世,留給賈祥一間破草房,一窩“咕咕”叫的老母雞。院子裡還有幾棵楝樹,被賈祥刨倒,給父母做了棺材。然後賈祥開始跟人家學木工。學會了做小板凳,做方桌,做床,做窗欞子。幹了五年木工,他揹著傢伙,進了一支農民建築隊,隨人家到千里之外的天津塘沽蓋房。春節回來神氣不少,新衣新帽不說,腰裡還彆著個葫蘆球似的收音機,走哪響哪。在建築隊混了兩年,賈祥更加出息,葫蘆似的收音機不見了,他自己也跟甲方簽訂了一個合同,開始回申村招兵買馬,組成一支新建築隊。下分大工,小工,刀工,瓦工,泥工,木工,挺細。賈祥說
“人家是甲方,咱就是乙方!”
村裡人紛紛說“賈祥成了乙方,賈祥成了乙方!”
對他刮目相看。
賈祥成了乙方,就有了乙方的樣子。街上走過,過去愛袖手,現在不袖了,背在身後;頭也不疙瘩了。村裡人見他都點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