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守拙,不住這裡了,他跟誰也沒打招呼,有一天走了,就再也沒回來,不知道去哪裡了。”經過謝一家門口的時候,王樹民輕輕地說了一句,他拎著謝一的行李箱,有些費力地在逼仄的樓道里轉過小半個身體,小心翼翼地觀察謝一的反應……好像經過了那麼多事情以後,他終於明白了這個男人的脆弱,或者說,這個男人應該有的,卻沒有表現出來的脆弱。
不過那對於謝一來說,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王樹民很快發現,謝一另一個不一樣的地方,就是變得喜怒不行於色,他本來雖然也習慣於安安靜靜而不是大聲宣洩,可是那雙異常清亮的眼睛裡總是不會撒謊,心裡有什麼,就表現出什麼——至少王樹民覺得自己總是看得懂的,然而現在這男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應了一聲“是麼”,像是不在乎,又像是……
他心裡突然就有那麼點失望冒出尖來,捅進皮肉裡,有點刺痛。
王樹民咳嗽了一聲,開了門,把謝一讓進來,給他倒了一杯熱水:“先捂捂手吧,看你穿的那點衣服,這麼長時間不回家看看,都忘了家裡是什麼樣了吧?”
謝一道了聲謝,接過來把大衣脫下來放在一邊,不鹹不淡地說:“上海的冬天也挺冷的。”
王樹民猛地想起了那個逼仄的弄堂裡,鋪著櫸木板的閣樓裡的小房間,那刺骨的陰冷……還有那場事故,不知道為什麼,心跳得有點快,他支吾一聲,轉移了話題:“你怎麼樣,工作怎麼樣?”有女朋友了麼?後半句出於某種說不清的心理,王樹民嚥到了肚子裡,沒說出口。
“還行吧。”謝一喝了口熱水,輕輕地抿起嘴來,面板上被熱水蒸氣蒸出一層淺淡的水汽,眼皮輕輕地半落下來,目光掉在地板上,“我今年的年休假還沒用過,不急著回去,有什麼難處,儘管跟我說,沒什麼不能解決的。”
王樹民被噎得一愣,對方好像水火不侵一樣輕描淡寫地就化解了他的詢問,也像是對自己一點點好奇也沒有似的,他抓抓頭髮:“沒,現在還沒有,你放心歇著,沒吃飯呢吧?想吃什麼?”
他想說謝一你大學四年自給自足下來,辛苦不辛苦?那麼大的一個城市,舉目無親地自己打拼,受了不少委屈吧?你現在做什麼工作,穩定不穩定,忙不忙?這麼多年,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年紀也不小了,有就定下來吧……想問很多很多的話。可是謝一口氣淡淡地用“還行吧”三個字就把他打發了。
王樹民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跟他好好聊聊,很多不方便對別人說的話。比如在軍隊的時候,那個眼睜睜死在面前的戰友,那個孩子才剛滿二十歲,想說自己差一點就回不來了,到時候說不定能給老爸老媽混個烈士家屬,現在想起來,不是不後怕的,想說,嗨小子,我看見你小時候寫的那些讀書筆記了,真文青啊。
他悲哀地發現,時間如同一個巨大的剪刀差,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在見面之後這麼短短的片刻之內,就彷彿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到底哪裡不對了呢?
又似乎……哪裡都沒對過。
謝一當天晚上就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把鐵桿頑固分子賈老太太給勸回家休息去了。不得不說,謝一來了以後,好像一切手忙腳亂都不存在了一樣,也許是多了一個人,也許是因為謝一本來就是個極有條理的人,他在這裡,就有種讓大家心裡都安寧下來的力量。
王大栓一天不從ICU裡出來,賈桂芳臉上的憂色就一天下不去,可是比起之前,那種一下子老了七八歲的疲倦來,已經好了不少。有人說這乾兒子認得值,有人說這是好人有好報。
無論什麼,反正一個禮拜後,王大栓那小強一樣的生命力把他從閻王那又拉回來了,雖然人迷迷糊糊的有點傻,話也說不清楚,可能一輩子也難以恢復成以前那生龍活虎的樣子,可是人是沒有危險了,從那燒錢一樣的ICU轉到了普通病房,這就是革命工作取得了重大勝利了。
不知道王大栓腦子裡出血沖壞了哪塊區域,又或者是人在這種時候格外容易多愁善感,眾人發現醒過來以後的王大栓變得很情緒化,而且不容易控制,芝麻綠豆大的一點屁事也能在他脆弱的神經系統的作用下,變成笑得停不下來或者嗷嗷大哭的悲劇事故。
王樹民懷疑他這老爹的心理年齡倒退回小時候了,沒多少日子裡,把他一輩子沒流過的眼淚都流了。連彪悍慣了的賈桂芳都讓他這一驚一乍給嚇得三從四德起來,至於王樹民……他有時候不幸得覺得,自己這老爸就是拿自己當猴耍著玩。
於是現在全家上下,唯一能降住這老妖孽的,就剩下謝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