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的毛衣從手裡滑落了下去。
對於很多人來說,每天的生活就是柴米油鹽吃喝拉撒,憑自己勞動掙死工資,掙得多就多花,掙得少就少花。這輩子沒啥追求,只要全家老小都平平安安的,早晨一家人出去,晚上一家人回來,熱乎乎地有個窩。看著日子在這樣的平靜中流水似的過去,忽悠一輩子,這就覺得非常幸福了。
可是,佛家說,託生於六道輪迴中的人道,雖然是善道,卻沒有那麼多的福澤。我們本不是享樂來的,須得忍受八苦。聖經裡說,自從人類被驅逐出伊甸園,就再沒有安心幸福過,我們生於世間,是為了償還遺留在血脈裡面的,祖先的罪孽。
不論如何,都是講浮生多苦的,叫你生,便須得老,須得病,須得死。
他們說幸福是最脆弱的東西,鏡花水月,稍微一碰,便輕易散了。我不願意相信,我更樂於認為,這些苦楚,是為了讓我們不至於麻木,讓我們能在幸福的時候,更好的體會到幸福的滋味。
可是對於王樹民和賈桂芳來說,這滋味有些太過刻骨銘心。
供電局的體檢報告,王大栓三高高全了,看上去威武雄壯,可是身體裡埋了無數的炸藥,不知道哪天觸動了哪個,就爆炸了。
王大栓向來不信那個,他們這一輩的人經歷過的事情太多了,小時候趕上三年自然災害,童年最初的記憶就是無止無休的飢餓,然後伴隨著一個又一個的運動長大——小四清大四清到文化大革命,一個沒落下。再就是改革開放,見證了中國變化最快的三十年,漸漸年紀大了,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和子女們有代溝了,可是仍然是不可救藥地樂天地活著。
他們經歷過的東西寫成近代史可以羅成厚厚的一本,這些不需要學習,樁樁件件全在腦子裡,於是他們在奔波勞碌地卑微著的同時,心裡也有那麼一股子難以形容的自得——就像王大栓整天掛在嘴邊的那句話“老子這輩子什麼沒經歷過,聽老子的沒錯”。
他認為自己什麼都是對的,吃油膩的東西、抽菸喝酒——這些都是日子變得好過了的象徵。什麼高血壓?那怎麼的,哪個身上還沒點小毛小病的,又不死人,再說了,說是嚴重,你們大夫治得好麼?
治不好我這和自己較什麼勁?人生得意啊,就須得盡歡。
於是王大栓把自己盡到了ICU。王樹民看著那個身上插滿了管子的老頭兒,心裡有種想哭的衝動,他突然發現,原來那個驢脾氣的老頭子真的就是個老頭了了,連驢脾氣都發不出來,他就那麼躺在那裡,臉上泛著毫無生氣的蒼白,一臉的滄桑和褶皺。
父親老了,有時候為人子女真的有一種不詳的錯覺——我們每天成長,父母每日變老,看上去,就像是我們在吸收他們的生命力一樣。
賈桂芳的頭髮一宿之間白了大半。除了剛剛聽到這個訊息被打懵了,軟在沙發上半天沒起來之外。這老太太后來的一系列舉動表現出了她身上比王樹民還光棍的那種彪悍。一天到晚忙裡忙外不讓自己閒下來,不哭不鬧,不焦躁,絕對不讓王樹民感覺到一點肩上有重擔。
在手術室外面拉著王樹民的手,就像他還是個小小的孩子那樣,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後背,告訴他說:“沒事,不是還有大夫呢麼,不是還有媽呢麼。彆著急,你爸他身體好著呢,平時連個感冒都沒有,咱們還有醫保,單位的福利好,不愁沒錢看病,你好好上你的班,這有媽一個人就夠了。”
她還義正言辭地跟醫生交代:“住ICU就住ICU,您要用什麼藥儘管用好的,不給報銷也沒事,不怕花錢,只要能讓我們家老王好好的,您要給他哪裡動刀子,就給我說,我簽字。”
她好像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可是仍然挺直著腰桿,不嫌辛苦地站在那裡,安慰王樹民,照顧王大栓。
有人說,女子柔弱,為母則強。王樹民從來不曾想到過,原來自己有這樣一雙父母,是這樣幸運的事情。
而第二天的早晨,謝一到了。
是王樹民給他打的電話,他沒有想到,那麼多年以後,第一通主動打給謝一的電話,竟然是因為這件事。
電話裡沒多羅嗦,只是簡單地交代了一下,謝一那邊沉默了幾秒鐘,低低地說了句,“行,我馬上就回去。”
這個“馬上”確實是速度了,王樹民早晨打的電話,謝一中午就到了。從飛機場出來直接打的到的醫院。王樹民出去給賈桂芳買吃的回來,就看見一個還拖著行李箱的人背對著他,正在對一個護士說著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王樹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