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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

快活不多幾時,酒色淘空的身子,一口氣不接,無病而死。伯皋算算所費,恰正是千金的光景。明曉得是因果,不十分在心上,只收拾孫子過日,望他長成罷了。

後邊人議論丘俊是南少營的後身,來取這些寄下東西的,不必說了。只因丘伯皋是個善人,故來與他家生下一孫,衍著後代,天道也不為差。但只是如此忠厚長者,明受人寄頓,又不曾貪謀了他的,還要填還本人,還得盡了方休。何況實負欠了人,強要人的打點受用,天豈客得你過?所以冤債相償,因果的事,說他一年也說不了。小子而今說一個沒天理的,與看官們聽一聽。

錢財本有定數,莫要欺心胡做!

試看古往今來,只是一本帳簿。

卻說元朝至正年間,山東有一人姓元名自實,田莊為生,家道豐厚。性質愚純,不通文墨,卻也忠厚認真,一句說話兩個半句的人。同裡有個姓繆的千戶,與他從幼往來相好。一日繆千戶選授得福建地方官職,收拾赴任。缺少路費,要在自實處借銀三百兩。自實慨然應允,繆千戶寫了文卷送過去。自實道:“通家至愛,要文卷做甚麼?他日還不還,在你心裡。你去做官的人,料不賴了我的。”此時自實恃傢俬有餘,把這幾兩銀子也不放在心上,競自不收文卷,如數交與他去。繆千戶自去上任了。

真是事有不測。至正末年間,山東大亂,盜賊四起。自實之家,被劫群盜掠一空,所剩者田地屋宇,兵戈擾攘中,又變不出銀子來。戀著住下,又恐性命難保,要尋個好去處避兵。其時福建被陳友定所據,七郡地方獨安然無事。自實與妻子商量道:“目令滿眼兵戈,只有福建平靜。況繆君在彼為官,可以投托。但道途阻塞,人口牽連,行動不得。莫若尋個海船,搭了他由天津出海,直趨福州。一路海洋,可以徑達,便可挈家而去了。”商量已定,收拾了些零剩東西,載了一家上了海船,看了風訊開去,不則幾時,到了福州地面。

自實上岸,先打聽繆千戶訊息。見說繆千戶正在陳友定幕下,當道用事,威權隆重,門庭赫奕。自實喜之不勝,道是來得著了。匆忙之中,未敢就未見他,且回到船裡對妻子說道:“問著了繆家,他正在這裡興頭,便是我們的造化了。”大家歡喜。自實在福州城中賃下了一個住居,接妻子上來,安頓行李停當,思量要見繆千戶。轉一個念頭道:“一路受了風波,顏色憔悴,衣裳襤褸,他是興頭的時節,不要討他鄙賤,還宜從容為是。”住了多日,把冠服多整飾齊楚,面龐也養得黑色退了,然後到門求見。門上人見是外鄉人,不肯接帖,問其來由,說是山東。門上人道:“我們本官最怕鄉里來纏,門上不敢稟得,怕惹他惱燥。等他出來,你自走過來我面見他,須與吾們無干。他只這個時節出來快了。”自實依言站著等候。果然不多一會,繆千戶騎著馬出來拜客。自實走到馬前。躬身打拱。繆千戶把眼看到別處,毫釐不象認得的。自實急了,走上前去說了山東土音,把自己姓名大聲叫喊。繆千戶聽得,只得叫攏住了馬,認一認,假作吃驚道:

“元來是我鄉親,失瞻,失瞻!”下馬來作了揖,拉了他轉到家裡來,敘了賓主坐定。一杯茶罷,千戶自立起身來道:“適間正有小事要出去,不得奉陪。且請仁兄回寓,來日薄具小酌,申請過來一敘。”自實不曾說得甚麼,沒奈何且自別過。

等到明日,千戶著個人拿了一個單帖來請自實。自實對妻子道:“今日請我,必有好意。”歡天喜地,不等再邀,跟著就走。到了衙門,千戶接著,自實只說道長久不見,又遠來相投,怎生齊整待他。誰知千戶意思甚淡,草草酒果三杯,說些地方上大概的話。略略問問家中兵戈光景、親眷存亡之類,毫釐不問著自實為何遠來,家業興廢若何。比及自實說得遭劫逃難,苦楚不堪。千戶聽了,也只如常,並無驚駭憐恤之意。至於借銀之事,頭也不提起,謝也不謝一聲。自實幾番要開口,又想道:“剛到此地,初次相招,怎生就說討債之事?萬一衝撞了他,不好意思。”只得忍了出門。到了下處,旅寓荒涼,柴米窘急。妻子問說:“何不與繆家說說前銀,也好付些來救急?”自實說初到不好啟齒,來曾說得的緣故。妻子怨恨道:“我們萬里遠來,所幹何事?專為要投托繆家,今持特請去一番,卻只貪著他些微酒食,礙口識羞,不把正經話提起,我們有甚麼別望頭在那裡?”自實被埋怨得不耐煩,躊躇了一夜。

次日早起,就到繆千戶家去求見。千戶見說自實到來,心裡已有幾分不象意了。免不得出來見他,意思甚倦,敘得三言兩語,做出許多勉強支吾的光景出來。自實只得自家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