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村晚起,躺在床上聽那賞楓遊客唱謠曲[謠曲,日本古典戲曲“能樂”的歌詞]的那天,下了第一場雪。不知今年是否已經海吼山鳴過了?也許由於島村一個人旅行,在溫泉鄉同駒子接連幽會,不覺間聽覺變得特別敏銳起來,只要想起海吼山鳴,耳邊就彷彿迴盪著這種遠處的悶雷聲。
“尼姑們這就要深居過冬了。她們有多少人呢?”
“哦,大概很多吧。”
“這麼多尼姑聚到一塊,在冰天雪地裡呆幾個月,不知都在幹些什麼呢?這一帶舊時織縐紗,她們在尼姑庵裡要是也織織就好啦。”
麵食店的女人對島村這席好奇的話,只是報以微笑。島村在車站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回程的火車。微弱的陽光沉下去了,一股寒意襲來,猶如星星的寒光,冷颼颼的。腳板也覺得透心涼。
漫無目的地跑了一趟,島村又回到了溫泉浴場。車子駛過那個岔口,一直開到守護神的杉林邊上,眼前出現一間透著亮光的房子,島村不禁鬆了一口氣。這是“菊村”小飯館。三四個藝妓站在門前閒聊天。
他剛想不知駒子在不在,駒子就出現了。
車子突然放慢了速度。顯然是司機早已瞭解島村和駒子的關係,有意無意地把車子放慢了。
島村無端回過頭,朝著與駒子相反的方向望去。島村坐來的那輛汽車的車轍,清晰地留在雪地上,在星光下,意外地拖到很遠的地方。
車子來到了駒子跟前。只見駒子剛閉了閉眼睛,冷不防地向汽車撲上來。車子沒有停下,仍按原先的慢速爬上了坡道。駒子弓著腰,抓住車門上的把手,跳到車門外的踏板上。
駒子就像被吸引住似地猛撲了上來,島村覺得彷彿有一種溫暖的東西輕輕地貼近過來,因而他對駒子的這種舉動並沒有感到不自然或者危險。駒子像要抱住車窗,舉起了一隻胳膊。袖口滑落下來,露出了長襯衣的顏色。那色彩透過厚厚的窗玻璃,沁入島村凍僵了的眼瞼。
駒子把額頭緊貼在窗玻璃上,尖聲喊道:
“到哪兒去了?喂,你到哪兒去了?”
“多危險呀,簡直是胡鬧!”島村雖也高聲回答,但卻是一種甜蜜的戲謔。
駒子開啟車門,側身倒了進去。但是,這時車子已經停住,來到山腳下了。
“我說,你到哪兒去了啊?”
“嗯,這個……”
“哪兒?”
“也說不上到哪兒。”
駒子理了理衣裳下襬,那舉止十足是藝妓的派頭,島村突然覺得有點新奇。
司機坐著一動也不動。車子已經走到街的盡頭,停了下來。島村覺得就這樣坐在車上,實在滑稽,於是說道:“下車吧。”
駒子把手放到島村那隻放在膝頭的手上。
“唉呀,真冷啊!瞧,多冷啊!你為什麼不帶我去呢?”“對,應該帶你去……”
“這時候說帶我去,你這人真有意思。”
駒子歡快地笑著,爬上了有陡峻石磴的小路。
“我是看著你出去的。大概是兩三個鐘頭以前,對吧?”“唔。”
“聽見汽車聲,我就出來看了。到外面來看了。你連頭也沒回,對吧?”
“嗯。”
“你沒看後面,為什麼不回頭看看呢?”
島村有點驚訝。
“真不知道我在送你嗎?”
“不知道。”
“瞧你。”駒子還是高興得笑眯眯的。然後,她把肩膀靠了過來。“為什麼不帶我去?你變得冷淡了。討厭!”報火警的鐘聲突然響了起來。
兩人回頭望去。
“著火,著火啦!”
“著火啦!”
火勢從下面村子的正中央躥了上來。
駒子喊了兩三聲什麼,一把抓住了島村的手。
火舌在滾滾上升的濃煙中若隱若現。火勢向旁邊蔓延,吞噬著周圍的房簷。
“是什麼地方?不是在你原來住過的師傅家附近嗎?”“不是。”
“是在哪一帶呢?”
“在上頭一點,靠近火車站那邊。”
火焰衝過屋頂,騰空而起。
“你瞧,是蠶房呀。是蠶房呀!你瞧,你瞧,蠶房著火了。”駒子把臉頰壓在島村的肩上,接連地說:“是蠶房,是蠶房呀!”
火勢燃得更旺了。從高處望下去,遼闊的星空下,大火宛如一場遊戲,無聲無息。儘管如此,她卻感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