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1部分

、當了母親的駒子的形象。他心中一驚,掃視了一下週圍,覺得大概是自己太勞累了吧。

島村這次逗留時間這麼長,好像忘記了要回到家中妻子的身邊似的。這倒不是離不開這個地方,或者同她難捨難分,而是由於長期以來自然形成了習慣於等候駒子頻頻前來相會。而且駒子越是寂寞難過,島村對自己的苛責也就越是嚴厲,彷彿自己不復存在了。這就是說,他明知自己寂寞,卻僅僅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駒子為什麼闖進自己的生活中來呢?島村是難以解釋的。島村瞭解駒子的一切,可是駒子卻似乎一點也不瞭解島村。駒子撞擊牆壁的空虛回聲,島村聽起來有如雪花飄落在自己的心田裡。當然,島村也不可能永遠這樣放蕩不羈。

島村覺得這次回去,暫時是不可能再到這個溫泉浴場來了。雪季將至,他靠近火盆,聽見了客棧主人特地拿出來的京都出產的古老鐵壺發出了柔和的水沸聲。鐵壺上面精巧地鑲嵌著銀絲花鳥。水沸聲有二重音,聽起來一近一遠。而比遠處水沸聲稍遠些的地方,彷彿不斷響起微弱的小鈴聲。島村把耳朵貼近鐵壺,聽了聽那鈴聲。駒子在鈴聲不斷的遠處,踏著同鈴聲相似的細碎的腳步走了過來。她那雙小腳赫然映入島村的眼簾。島村吃了一驚,不禁暗自想道:已經到該離開這裡的時候了。

於是,島村想起要到縐紗產地去看看。這個行動固然也含有為自己找個機會離開溫泉浴場的意思。

但是,河流下游有好幾個小鎮,島村不曉得到哪個鎮上去才好。他又不是想去看正在發展成紡織工業區的大鎮,因此索性在一個冷落的小站上下了車。走了一會兒,就到了一條像是古代驛站集中的市街上。

家家戶戶的房簷直伸出去,支撐著它一端的柱子並排立在街道上。好像江戶城裡叫“店下”的廊簷,在這雪國舊時把它叫“雁木”。積雪太厚時,這廊簷就成為往來的通道。通道一側,房屋整齊,廊簷也就連線下去。

房簷緊接房簷,屋頂上的雪除了弄到馬路當中以外,別無他處可以棄置了。實際上是將雪從大屋頂上高高拋起來扔到馬路正中的雪堤上。要到馬路對過,就得挖通雪堤,修成一條條隧道。這些地方管它叫做“鑽胎內涵洞”。

同樣是在雪國,但駒子所在的溫泉鄉,房簷並不相連。島村到了這個鎮子,才頭一回看到這種“雁木”。好奇心促使他走過去看了看,只見破舊的房簷下十分昏暗。傾斜的柱腳已經腐朽。令人覺得彷彿是在窺視世世代代被埋沒在雪裡的憂鬱的人家一樣。

在雪裡把精力傾注在手工活上的紡織女工,她們的生活可不像織出來的縐紗那樣爽快。這個鎮子自然而然地給人一個相當古老的印象。在記載縐紗的古書裡,也引用了唐代秦韜玉[秦韜玉,唐詩人。詩以七律見長,《貧女詩》較有名]的詩。但據說紡織商之所以不願僱傭紡織女工,是因為織一匹縐紗相當費工,在經濟上划不來。

這樣嘔心瀝血的無名工人,早已長逝。他們只留下了這種別緻的縐紗。夏天穿上有一種涼爽的感覺,成了島村他們奢華的衣著。這事並不稀奇,但島村卻突然覺得奇怪。難道凡是充滿誠摯愛情的行動,遲早都會鞭撻人的嗎?島村從“雁木”底下,走到了馬路上。

筆直的長長的市街,很像當年旅館區的街道。這大概是從溫泉鄉直透過來的一條舊街吧。木板葺的屋頂上的橫木條和鋪石,同溫泉鄉也沒有什麼不同。

房簷的柱子投下了淡淡的影子,不知不覺地已近黃昏。沒有什麼可觀賞的,於是島村又乘火車來到了另一個鎮子。那裡也和先前那個鎮子不相上下。島村在那裡也只是悠然漫步,然後吃了一碗麵條,暖和暖和身子而已。

麵食店在河岸上。這條河大概也是從溫泉浴場流過來的。可以看到尼姑三三兩兩地先後走過橋去。她們穿著草鞋,其中有的揹著圓頂草帽,像是化緣回來的樣子,給人一種小鳥急於歸巢的感覺。

“有不少尼姑打這兒路過吧?”島村問麵食店的女人。“是啊。這山裡有尼姑庵。過些時候一下雪,從山裡出來,路就不好走了。”

在薄暮中,橋那邊的山巒已經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在這北國,每到落葉飄零、寒風蕭瑟的時節,天空老是冷颼颼,陰沉沉的。那就是快要下雪了。遠近的高山都變成一片茫茫的白色,這叫做“雲霧環嶽”。另外,近海處可以聽見海在呼嘯,深山中可以聽到山在嗚咽,這自然的交響猶如遠處傳來的悶雷,這叫做“海吼山鳴”。看到“雲霧環嶽”,聽見“海吼山鳴”,就知道快要下雪了。島村想起古書上有過這樣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