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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駒子好像追趕著夥計似地走下石磴。後來下樓的人都跑到她的前頭去了。她不由自主地跟著跑了起來。島村也隨後跟上。

在石磴下面,火場被房子擋住,只能看見火舌。火警聲響徹雲霄,令人越發惶恐,四外亂跑。

“結冰了,請留神,滑啊!”駒子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看島村,趁機說:“對了,你就算了,何必一塊去呢。我是擔心村裡的人。”

她這麼說,倒也是的。島村感到失望。這時才發現腳底下就是鐵軌,他們已經來到鐵路岔口跟前了。

“銀河,多美啊!”

駒子喃喃自語。她仰望著太空,又跑了起來。

啊,銀河!島村也仰頭嘆了一聲,彷彿自己的身體悠然飄上了銀河當中。銀河的亮光顯得很近,像是要把島村托起來似的。當年漫遊各地的芭蕉[芭蕉,即松尾芭蕉(1644—1694),日本著名俳句詩人。他一生在旅行中度過,寫了許多遊記和俳句],在波濤洶湧的海上所看見的銀河,也許就像這樣一條明亮的大河吧。茫茫的銀河懸在眼前,彷彿要以它那赤裸裸的身體擁抱夜色蒼茫的大地。真是美得令人驚歎不已。島村覺得自己那小小的身影,反而從地面上映入了銀河。綴滿銀河的星辰,耀光點點,清晰可見,連一朵朵光亮的雲彩,看起來也像粒粒銀砂子,明澈極了。而且,銀河那無底的深邃,把島村的視線吸引過去了。

“喂,喂。”島村呼喚著駒子,“喂,來呀!”

駒子正朝銀河下昏暗的山巒那邊跑去。

她提著衣襟往前跑,每次揮動臂膀,紅色的下襬時而露出,時而又藏起來,在灑滿星光的雪地上,顯得更加殷紅了。島村飛快地追了上去。

駒子放慢了腳步,鬆開衣襟,抓住島村的手。

“你也要去?”

“嗯。”

“真好管閒事啊!”駒子提起拖在雪地上的下襬,“人家會取笑我的,你快回去吧!”

“唔,我就要到前邊去。”

“這多不好,連到火場去也要帶著你,在村裡人面前怪難為情的。”

島村點點頭,停了下來。駒子卻輕輕地抓住島村的袖子,慢慢地起步走了。

“你找個地方等著我,我馬上就回來。找什麼地方好呢?”“什麼地方都行啊。”

“是啊。再過去一點吧。”駒子直勾勾地望著島村的臉,突然搖搖頭說:“我不幹,我再也不理你了。”

駒子抽冷子用身子碰了碰島村。島村晃悠了一下。在路旁薄薄的積雪裡,立著一排排大蔥。

“真無情啊!”駒子挑逗說。“喏,你說過我是個好女人的嘛。一個說走就走的人,幹嗎還說這些話呢,難道是向我表白?”

島村想起駒子用髮簪哧哧地扎鋪席的事來。

“我哭了。回家以後還哭了一場。就害怕離開你。不過,你還是早點走吧。你把我說哭了,我是不會忘記這件事的。”

島村一想起那句雖然引起了駒子的誤會、然而卻深深印在她的心坎上的話,就油然生起一股依戀之情。瞬時間,傳來了火場那邊雜沓的人聲。新的火舌又噴出了火星。

“你瞧,還燒得那麼厲害,火苗又躥上來了。”

兩人得救似地鬆了一口氣,又跑了起來。

駒子跑得很快。她穿著木屐,飛也似地擦過冰面跑著。兩條胳膊與其說前後擺動,不如說是向兩邊伸展,把力量全集中在胸前了。島村覺得她格外小巧玲瓏。發胖的島村一邊瞧著駒子一邊跑,早就感到疲憊不堪了。而駒子突然喘著粗氣,打了個趔趄倒向島村。

“眼睛凍得快要流出淚水來啦。”

她臉頰發熱,只有眼睛感到冰冷。島村的眼睛也溼潤了。他眨了眨眼,眸子裡映滿了銀河。他控制住晶瑩欲滴的淚珠。“每晚都出現這樣的銀河嗎?”

“銀河?美極了。可並不是每晚都這樣吧。多明朗啊。”他們兩人跑過來了。銀河好像從他們的後面傾瀉到前面。駒子的臉彷彿映在銀河上。

但是,她那玲瓏而懸直的鼻樑輪廓模糊,小巧的芳唇也失去了色澤。島村無法相信成弧狀橫跨太空的明亮的光帶竟會如此昏暗。大概是星光比朦朧的月夜更加暗淡的緣故吧。可是,銀河比任何滿月的夜空都要澄澈明亮。地面沒有什麼投影。奇怪的是,駒子的臉活像一副舊面具,淡淡地浮現出來,散發出一股女人的芳香。

島村抬頭仰望,覺得銀河彷彿要把這個大地擁抱過去似的。

猶如一條大光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