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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在學校,大伯點點頭,遙指實驗室樓的方向:“早上看到楊校長出來買早飯了,昨晚大概又沒回去。唉。”

我跟菲哥自然沒有錯過這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心情莫名沉重,於是頗有默契地不再說話,兩人並肩靜靜地走向實驗樓。

週末的校園格外寧靜,一路上沒有見到學生,坐落於學校最偏僻方位的實驗樓更是鴉雀無聲,靜得人心慌,多年前它就是這個灰白的樣子,多年以後再入眼,興許是心境所致,不知不覺添了絲蕭索。

就快見著陷入囫圇的老校長,老人家一生受人尊重,晚年時卻不得不接受旁人同情惋惜的目光,對一個老人來說,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我跟菲哥某些時候心有靈犀,懷著沉甸甸的矛盾心情沉默走進實驗樓,往左拐,默不作聲走向昏暗走廊的最邊上的那個小房間。

越走越近,等快走到門口,小房間的門大概半開著,從裡面傳出老人家熟悉卻激動滄桑的聲音。楊校長似乎在跟誰打電話,說的還是泰語,嘰裡呱啦的聽不懂,他情緒激動,大概在跟對方爭執,邊高聲說話邊哭泣,聽起來很歇斯底里的狀態。

站在門開停下,我跟菲哥愣了愣,現在這狀況實在突然,人極度脆弱的時候自然不希望被人撞見,特別是被晚輩瞧見,菲哥朝我揮手做了個手勢,意思是回去吧,今天不是時候,我心領神會點點頭。

剛要挪開步往回走,門背後的校長突然把泰語換成了中文,聽到他出口的那一句時,我腳底像灌了鉛,挪不動步子了。

“楚老闆,我……我問你,為什麼普密特說有警察已經注意到我了?為什麼?你們當初向我保證過的,沒有人會知道的……有內奸?……你們把他殺了又有什麼用?……晚了,晚了啊。”

“你們毀了我,毀了我啊。”

門內老人暗啞的咆哮接近崩潰邊緣,伴著絕望的哭聲,門外的我五雷轟頂般恍惚了一下,只覺得殘酷的事實猶如血盆大口,咬的我措手不及,我腳底一軟,趕忙背靠向牆面,怔怔的,一時還難以接受這樣可怖的真相。

菲哥也聽出了不對勁,面色異常凝重,卻又摸不著頭腦,剛下意識想張口,我回神過來朝她豎起食指“噓”了一下,然後偏頭聽著門內老人還在對電話裡的人發狂怒吼,拉著菲哥無聲地往回走。

老人略顯壓抑的哭聲漸漸遠去,恍惚中他多年前的諄諄教導猶在耳邊迴盪:亮亮你不能一輩子都坐在警車後面,你要坐前面,你可以的。頑石矇蔽了所有人的眼睛,亮亮,拂去你身上的沙塵,向所有人證明你是一顆金子……

我內心淒涼。

多年以後,我已成了金子,而你,卻被沙塵矇蔽,墮入了人世的濁流中。

怎不教我唏噓?

走出實驗樓站在陽光底下的那一刻,我全身冰涼,從腳底滲入的寒氣瀰漫至全身,徹骨的寒冷將我無情吞沒,我喘著粗氣,雙唇微微顫抖。

菲哥見我古怪,急著追上我問,“亮亮,怎麼了?他媽的到底怎麼了啊?校長做什麼事了讓警察盯上了?我聽著怎麼這麼滲得慌啊。”

我的心徹底亂了,想不好要不要告訴菲哥,校長的仁善形象已經在我心裡垮塌,那種偶像潰敗的轟塌感太過傷人,我不忍心菲哥也有這樣的體驗,只是抿緊唇,無頭蒼蠅似的往前猛走:“先別問了,咱們趕緊走吧。”

“亮亮你他媽要憋死我啊,到底怎麼了?你臉色怎麼這麼白,咱們老校長是不是犯事了?”

“你別他媽擺死人臉給我看啊,吭一聲行不行?急死人了。”

菲哥一直不依不饒地百般追問,我坐在車裡,兩手抱頭靠在方向盤上,試圖讓自己混沌的大腦鎮靜下來,菲哥坐我邊上巴巴盯著我看,眼神焦急,沉默好半晌,我抬起頭視線渙散地盯著前方,靜靜說:“菲哥,我現在一個字也不能說,我只告訴你,校長他……有麻煩了。”

聽我以這樣嚴肅地口吻說這番話,往常嬉皮笑臉的菲哥緘默,我們一路無話,各自沉浸在無窮無盡的心靈折磨中。

而獲知真相的我,顯然更加痛苦一些。

我想,也許我是這個城市裡唯一知曉“龍哥”就是楊校長的警察,這中間諷刺意味十足,多年以前,當他還是清清白白的教書匠時,他在我人生最迷惘的時刻,站出來無條件支援我做警察,多年以後,他成了我的嫌疑人,我不得不為他戴上沉重的手銬。

是基於恩情放了他,還是出於道義抓捕他?

放了他,我會良心不安,抓捕他,我還是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