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雙吉就是在那個時候注意到她的,漂亮的女孩子他見得多了,她們就像是漫山遍野的花,牡丹,杜鵑,小雛菊,各有各的好。但方桂芝是哪一種他說不上來。
她也很漂亮,她遺傳了方家人幾乎所有的優良基因,大眼睛,白面板,瓜子臉,本是一個古典的美人,偏偏卻敢於在最混亂的時候站出來,就像從一堆廢墟里生出的一支玫瑰,帶著刺,也帶著露珠。使所有人看起來都那麼渺小和骯髒,唯獨她,渾身上下像鍍了一層金光。
桂芝去的是黑龍江大興安嶺的林場,十八個人一間宿舍,頭碰著牆壁,腳碰著腳,連放包裹的地方都沒有。最重要的是氣候寒冷,零下幾十度,城裡的小青年不習慣,剛過去怎麼受的了,沒多久就死了好幾個。再加上她們每天都要幹活,即便是女孩子來了月事,也要扛木頭,很多人熬不住生病了,便又死了一撥。
死亡對他們而言無疑是傷感的,卻又無可奈何。因為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日子還要繼續過。
桂芝在那裡堅強的熬著,理由非常簡單,他們家太窮了,當時的方靜江還在上學,沒有工作,她選擇去黑龍江算是工礦,能多拿一點兒工資。每個月寄到家裡,能讓爹媽輕鬆不少。
倪雙吉去的則是塔河公社,自從他見到了方桂芝那一刻起,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了她。有時候緣分就是沒有理由的,芸芸眾生裡,他只看見了她,而為了能讓她也看見自己,雙吉每天半夜裡一點出門坐四個小時的火車到桂芝所在的盤古公社,就為了送一隻鴨蛋。
他把蛋藏在大棉襖裡,緊貼著面板,到的時候,蛋還暖著呢!
交到桂芝手裡後,他傻笑著說:“送來給你吃的,你這裡條件不好,還想吃什麼,告訴我,我給你弄來。”
桂芝感動的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後來時間久了,雙吉還會送雞蛋,呢絨襪,白砂糖過去,桂芝有時候會同他開玩笑,說:“咦?我以為你從那兒到這兒來那麼長時間,能孵出一隻小雞來。”
雙吉只撓著後腦勺呆呆地傻笑。
雙吉就這樣送了兩年的蛋,為了能離桂芝更近一些,兩年後,雙吉終於有機會去了桂芝那裡當修理工。
再後來政策有了變動,他們先後回到了海城,辦了結婚。
由於桂芝和雙吉幾乎整個青春期都是在東北度過的,所以養成了豪爽的辦事性格,自然能結交到很多朋友,回到海城,也算吃的開。
在得知了弟弟方靜江的窘境之後,桂芝託朋友到崑山那裡去開了一張證明,也不知道是怎麼搞來的,反正月茹終於可以去大醫院做人流了。
那一天,是方靜江親自陪著去的,他在病房外等著,有幾個和他一樣的男人,等待的時候,便跑到醫院外面去抽菸,互相攀談。問為什麼到這兒來呀,無一例外,都是因為計劃生育,不得不做掉嘛!
方靜江沒有和他們說話,他一個人默默地坐在醫院的塑膠長椅上,無法想象手術室裡的情景。
白月茹直到進去之前還一直拉著他的手,她是真的害怕,她這輩子還沒有做過手術,連闌尾都沒割過,她像一個笑孩子依賴大人一樣握住他的手指頭不放。這使他有一種喪失底氣的感覺,好像他原本飽滿的人生突然被人撕了一處邊角,而這頁邊角或許重要,或許不重要,他也說不好,只是無端端的被人撕掉,總叫人那麼的失落。
直到很多年後,他想,當一個人在猶豫在思索一個決定到底是正確還是不正確的時候,其實這個決定就應該被及時的制止,因為潛意識裡,已經在提醒他,終有一日,他是要後悔的。
不過,白月茹腦中幻想過的恐怖場景並沒有出現,至少沒有那麼可怕,醫生和護士先是給她上了麻藥,而後她便昏昏沉沉的了,也不覺得疼,再後更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再醒過來時,孩子已經被鉗子揀了出來,小小的腦袋,枇杷般大小,胳膊細的就跟火柴棒一樣,躺在搪瓷盆子裡,她突然痛苦失聲,然後不敢再看,把頭轉向另一邊。
方靜江在門外,聽說是個男孩兒,迷茫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該給什麼反應,或者怎麼勸慰白月茹,只是張口結舌的站在那裡,覺得心臟發麻。
第12章 無奈只拖延
回到樓上,菊苼便窩到了沙發裡。
她本就很胖,一坐下,更有種陷進去的感覺。
烏黑的頭髮又黑又重,剪得齊耳,面孔肥大,面板粗糙,誠如白月茹之前所講,菊苼並不美,簡直是難看,但再難看也是她的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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