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那宛若告別的葬禮。而王婆婆懷裡的涼澄,不動聲色的眼淚,是這年來,良辰夢裡的痛。
後來,涼澄的一切,是從父親那裡聽到的。縱然是平時冷漠寡言的父子,但凡遇見相同的話題,便也會討論一番。但他與父親之間,從來都只是傾訴,而並非爭論,他們極少有爭論的時刻出現。父親的容忍與良辰的寡言,彷彿是天生的默契。
那日,涼澄與他告別後,往島西的方向走去。片刻之前,他們往海灘走去,與往常一樣,說說心事,撿些貝殼便各自回了家。在島西那個路口轉彎的時候,涼澄腦後勺一陣疼痛,之後就沒了知覺。醒過來的時候,已身在搖晃的船上。她搖晃著頭坐起來的時候,卻只見包裹著頭巾的男子。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便也只能大喊,但海上那時並無人經過。
在遭遇了疼痛、麻木、以及絕望之後,她想過死去。
她腦子裡的良辰,漸漸地被眼前的羞辱景象所淡去。她記憶裡的父親,被悔恨的眼淚所迷失。清晨與她說再見的外婆,此刻被疼痛的感覺所淹沒。
她不記得過去了多久,待那些男子都退去之後,剩下她一副破損的軀體。
她被扔在海上的廢船上,那一刻,她望著天上的星,疼痛已然讓身體失去了感覺,麻木了起來。她宛然覺得,這生宛若迷宮,而自己,已經被帶到迷宮的死角,不能往前,也不能退後。她就那樣躺著,宛若死去一般。
待人用竹竿撥弄她的身軀的時候,她只能作勢地輕輕地動一下。
他們抱起她的時候,身體的疼痛讓她再次落下眼淚。
而那是怎樣的容忍以及羞恥的過往,良辰從未從她的嘴裡知道。因為她,未來得及訴說這一切便離去,或許她已回到她父親的身邊。
那日,看著王婆婆與涼澄離去之後。良辰幾欲追上去,但父親卻總是阻攔著自己。那是第一次,父親那樣深刻卻明確地阻攔自己的行動。
吃飯的時候,他頭埋得很低,父親並不瞭解涼澄之於他是如何的重要。他只知道,若不是自己的事,不要插手或許更能安好地過。因為他的人生,曾被戲劇地插過一幕。若是沒那一幕,也斷然沒有今日的良辰。
吃到中途的時候,良辰往外走去。他的眼淚,終於不能忍住而流了下來。
他沿著海邊奔跑,他想起那天晚上,帶著涼澄奔跑的時候說:“那,奔跑吧!”
他就那樣子,奔跑了起來,往事若不死的藤蔓般,迅猛地生長起來,低低地掠過心底。
他再次穿越那無人的山頂,彷彿走進屬於自己的世界,他跑得那麼快,似乎要將這世間的煩擾都拋棄在身後。星光慘淡,那一夜並無烏雲,但所有的星彷彿為涼澄所黯淡般,藏了起來。於這世間的萬千悲傷裡,要取一瓢來警戒人生,便只是這一記。很多時候,情事若是骯髒之物,也是神聖之事,可那時候的良辰,斷然不會知道涼澄發生了那樣的羞辱的事,他只知道涼澄的眼神裡,充滿著對這個世界的絕望。因為連看著他的時候,都是毫無色彩的眼瞳。
那夜,他坐在黯淡的星空下。
涼風輕輕地吹過,山崖上的樹宛若低低的哭泣般,發出嗚嗚的聲音。周遭黑漆漆的一切宛若是無盡的黑暗結界,引導著無數悲傷與絕望的到來。
他並不知道,父親跟隨著他,上了山。父親一直躲在草叢裡。若是一個父親,不善於言語,甚至連自己兒子的心事都不知的話,他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兒子與涼澄之間的事,他是知道一些,他懂得他們之間的情誼難得,但是他在看見王婆婆抱著破損的涼澄往回走的時候,他是覺得,若是良辰以如此厚重的情誼繼續的話,必定會再次受傷。他們之間,有著無限的深重的鴻溝。
他坐在母親的墳前,周圍靜謐得只聽見海潮的聲音。它們如同溫柔的母親,輕輕地撫摸著孩子的每一寸肌膚。他在母親的墳前,訴說自己之於涼澄的情感。
他說:“如果沒有她,我的生活還是如同以前一樣。媽媽,你教我認字,你教我造句,你教我很多東西,卻從未對我說過這世間的情誼與愛為何這般厚重難當!或許只是對於我來說,我知道自己天生性格孤僻,但對於媽媽你,我卻不曾感覺這樣,你曾說過,我出生在夏天,熱鬧鬧的六月。仿似是被註定的命運,內心永遠炙熱,而對人卻總是涼薄而寡言,對爸爸如此,對其他人也是如此,或許我,只是個不善於言辭的人。我將所有美麗的句子,都留在筆記本里。媽媽,我記得你也喜愛用筆記本記錄,父親在我的每一本本子上都寫上一句話,而今我終於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