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話來。
崇光轉頭看了看他留在茶几上剝好的橘子,抿了下嘴唇,抬起手擦掉流出來的眼淚。笑了笑,低聲說:“滾你媽的。”
他拿起橘子吃了兩瓣之後,抬起手用力地砸到了牆上。雪白的牆壁上一灘黃色的汁液。
走出病房之後,宮洺拿出手機打電話給Kitty。電話響了一聲就被迅速地接了起來——每一次都是這樣。《ME》所有的人都懷疑無論是睡覺還是洗澡甚至和男人做愛的時候,Kitty都應該把手機抓在手裡,以便她可以隨時隨地在電話響起一聲之後像一臺答錄機一樣地說出“你好,我是宮先生的助手。”事實上,她那水火不驚的生硬也確實經常被人當作答錄機。
宮洺穿過幾個抱著病歷夾偷偷瞄他的護士之後,轉身走出醫院的大門,迎面是巨大而冰冷的湖面。他站在夜晚空曠的湖邊上,對電話說:“召開新聞釋出會。公佈崇光胃癌晚期的訊息。同時讓選題部明天開會,我需要啟動關於他得胃癌的相關專案。”
電話那邊一片寂靜,只剩下緩慢的呼吸聲。
宮洺掛掉電話之前,補了一句:“在死之前,他應該營造出更大的價值。”
他轉身朝湖對岸的大門走去。
戴白手套的司機一直等在黑色轎車邊上,宮洺徑直走過轎車,沒有停下來,他揮揮手。“你先回去,我走路就行。”
當轎車消失在公路盡頭的時候,宮洺停了下來。
他慢慢地彎下腰,過了會兒,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
頭頂巨大的黃色月亮,把流動著的光芒,均勻地塗抹在黑暗的茂密樹林裡。
剛剛登陸不久的颱風從頭頂捲過。像是掀起一陣海浪,朝遙遠的天邊轟鳴而去。巨大的聲潮,帶走心臟跳動的雜音,留給黑夜下的世界一片光滑的寂靜。
我、簡溪以及唐宛如慌亂地朝醫院走去,說實話,在接到顧裡電話的時候,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醞釀了一肚子的關於安慰她的話,在她父親突然去世這個噩耗面前,顯得極其滑稽可笑。
快要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隔著濃厚的夜色,我像是看見了宮洺。雖然不能確定前面那個坐在空曠馬路中間的背影就一定是他,但那件後背有法國馬車圖案的襯衣,在夜色裡微微地顯露出來,那是我幫他在Henmea預定了三個月才拿到的、從法國運來的手工襯衣。
我看了會兒,覺得自己應該是發瘋:如果宮洺現在會突然莫名其妙地大老遠跑到這個位於深山裡的頂級的醫院門口,坐在大馬路上裝深沉的話,那麼唐宛如就一定能夠熱淚盈眶地站在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禮堂上,激動地感謝著CCTV和MTV。
簡溪拖過我的手,拉著我朝醫院裡面走。唐宛如虛弱地跟在我們的身後,像一個飄忽的碩大幽靈。
走廊的大理石極其奢侈。
我們沉默地走在一盞接一盞的燈光下。簡溪的眼睛籠罩在一片狹長的陰影裡,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我抓著他的手悄悄地用力握了握,然而他沒有回過頭來,只是回應性地、更用力地抓緊了我的手。我們彼此都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緊了最後生存的希望。說實話,我和他,都被剛剛席捲了我們這一群人的那場風暴給沖垮了。如果我們是倖存者,那麼,我們同樣地遍體鱗傷。
離南湘把紅酒優雅地從顧裡頭上淋下去僅僅過去了幾個小時,但我卻覺得像是過去了十幾年,我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都緩慢了很多,蒼老得像是沒有力氣繼續支撐我破敗的生命。
走廊的盡頭,顧裡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她淡薄而清寡的眼神,和平時羞辱唐宛如的時候並沒有任何區別。她抬起手刷刷地簽名,看起來像在籤一份檔案。當我走近的時候,看清了她剛剛簽完的那份是家屬的死亡確認書。藍色的列印表格上,他爸的照片看起來依然精神矍鑠。記得上個月,我才在顧裡家裡見過他。他甚至還優雅而得體地和我討論了關於英國作家DonlaLeaaing——最新一屆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的文字風格,他說他最喜歡他的那部《暴力的孩子們》。他喝著咖啡,平易近人地和我討論著在商業社會一文不值的嚴肅文學,一點都不像那個經常出現在上海財經雜誌上的風雲人物。而現在,他躺在離我十幾米外的冰冷的屍體冷凍櫃裡。
我走過去,伸開雙手,顧裡也輕輕地回抱了我,甚至抬起手在我的後背拍了拍,像是在安慰我的樣子。看上去,她像是在安慰我一樣。她和我分開,然後朝我身後的簡溪和唐宛如點了點頭,甚至還得體地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