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他後來想了又想,對於羅恆秋那麼直接的一句“不算數”,心裡不是不驚訝的。
羅恆秋對他非常好,他細細回想起來,那些眼神和動作都帶上了不一樣的情緒。若是從高中開始到現在,又怎麼可能在短短數日之內就變得“不算數”了。
鄧廷歌想不明白,又找不到資深的戀愛專家商量。他只知道自己比之前更想念羅恆秋了。想見他,想和他說話,想看到他因為自己而表露出各種不同的表情,想更靠近他。
劉昊君說這個啊,這個就是戀愛啊,我對念雙的感覺也是一樣的。
鄧廷歌這次沒有反駁他。
劉昊君:“話說,你想見的到底是誰啊?”
他不出聲,咔吧咔吧咬雞腿,不敢和劉昊君對視。
幾天之後陳一平的助手聯絡了他。鄧廷歌稍微整飭了自己一頓,打起精神出門去見工。
他到製片廠的門口,意外地看到了魯知夏。
“嗨。”魯知夏把自己的頭髮紮了起來,穿著襯衫短褲,很乾練活潑的模樣。
鄧廷歌連忙向她道歉,暌違數載的兩父女終於相認。
魯知夏對他忘記了自己表示很理解:“正常啦。你高考結束出考場的時候是我給你送花的,你當時完全沒有認出我。才過了一年啊,我算明白你的腦容量了。”
鄧廷歌尷尬地笑笑。他連高考結束之後還有妹子給自己送花的事情都沒記住,何況妹子的臉。
陳一平的助手很快來了,帶兩人進入製片廠。製片廠裡劃分了許多個功能區,兩人走進了一間已經坐了不少人的房間。房間的男人們都在抽菸,魯知夏走到門口輕輕皺了皺眉,但很快調整好表情,衝同樣在猛抽菸的陳一平揮揮手。
陳一平和她似乎比較熟悉,衝鄧廷歌點點頭當做打招呼,隨手點點,讓兩人自己找位置坐下。
房中數人都坐在陳一平周圍,中間的桌子上鋪著許多張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紙張。陳一平身後的白板上寫著字,透過煙氣,鄧廷歌看到了兩個很大的漢字:久遠。
“這一條不能寫。”戴眼鏡的中年人撓了撓自己地中海式的髮型,抓起一張紙說,“絕對過不了審。你忘記去年的《人山人海》的教訓了?”
“《人山人海》是因為提到了紅衛兵殺人,這裡沒有說啊。”坐在他對面的人搶過那張紙拍在桌上,“這個情節太重要了,是久遠從一個積極向上的青年變化為厭世者的關鍵。不能改,絕對不能改。”
另一個咬著煙的男人開口了:“話不是這樣說。久遠變化的原因是他未婚妻的死,至於他未婚妻是怎麼死的,沒必要一定套上這個……”
“這叫套嗎?”那人急急地打斷了他的話,“不這樣表現,怎麼渲染出悲劇感?”
另外的人接著喊出聲:“要什麼悲劇感?我們今天在這裡磨這玩意兒為的是過審!不過審就真他媽悲劇了。”
全場俱靜,男人們狠狠地抽菸,又低聲討論起來。
鄧廷歌和魯知夏互相看了看,大概明白這是一次劇本修改的討論會。劇本在沒成型之前一般很少會讓演員加入討論,兩人也不知道陳一平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靜靜旁聽。
聽了半個多小時,鄧廷歌總算聽懂了這個討論會說的什麼。
鍾幸的情報不夠準確,他所謂的秘密大劇名為《久遠》,是陳一平這兩年花了大力氣去籌備的一部電影。《久遠》的主人公是一個筆名為“久遠”的青年詩人,年輕,充滿活力,積極,又對生活滿懷希望。然而在上世紀的十年浩劫中,久遠和他的未婚妻都遭受了巨大的傷害,年輕的姑娘懷著久遠的孩子在牛棚裡死去,久遠揣著摯友自殺前寫給自己的遺書關好了門窗,點燃一盆劣質的火炭。
鄧廷歌心裡滾過一串的臥槽。
這部電影不要說播出了,連過審都是不可能的。
陳一平和他的編劇組成員已經提交了兩次劇本,兩次都被以“意識形態不正確”或“出現較為嚴重的政治錯誤”為由退了回來。他們打算第三次送審,同時這也是劇本最後一次過審的機會。
劇本討論會最後爭執得越來越激烈。陳一平大多數時候不出聲,偶爾抬頭看看兩位漸漸也聽得認真的年輕演員。
“不用吵了,把重點轉移一下吧。”陳一平說,“前兩次劇本都把重心放在久遠之前和之後生活的對比上,這次試著換一換,關注久遠感情的變化。透過他感情的變化來反映時代背景。”
陳一平把菸蒂扔進菸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