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裡找著水壺,喂他喝了兩口,總算平靜無事。
“不必擔心,我這病死不了的,只是需要好好養著。”
“那你就應該在家好好養著啊,跑出來做什麼?”早知道寧願在牢裡呆三天,起碼我這身體沒病沒痛的。如今秋深露寒,他這樣輕率出來,也不知對病情有沒有影響。
“因為你出事了。小越……我並不是對所有人都那樣上心的,你不要將我想得像聖人。沉煙……你知道沉煙吧,在她十歲那年我就在醉霞樓看見她了。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救她出火海才對……然而,我當時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告訴她要堅強面對自己遭遇的一切。”寒夜裡,楚浩然的聲音也輕得縹緲似夢。我靜靜地聽著,從字面上讀不出故事的意義,然而他的訴說卻告訴我,這是他不願回首的往事。
“我是個騙子,因為那是連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早那麼一兩年,我會帶她出來吧。畢竟,滿院的歡樂與一個孤寂的小女孩是多麼的不相稱。可惜……那時的楚浩然,心已經死了。”
接下來的一段路,我完全沒有印象,彷彿只是眨眼功夫,又彷彿走了千年萬年。一如楚浩然和沈鳳華的故事,十年,究竟是滄海桑田還是彈指一灰?總之,那是我無力承受的沉重。我不知道,這十年,用來悼念抑或遺忘?
怪不得,楚浩然避著沈擎風,沈擎風恨著楚浩然,而我,周旋於這兩個男人之間,什麼都不是。對楚浩然來說,沈鳳華是難忘的年少初戀;對沈擎風來說,長姐如母,那是血濃於水的溫柔。早就隱隱感到他們之間可能存在難解的糾結,卻沒想到竟是混和著血淚,一生難休。不能嫉妒,不能埋怨,同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我還有指望爭奪到什麼?
“那我呢……你原本是準備拿我怎麼辦的?”如果有鏡子,一定可以照出我此刻面若死灰。
楚浩然微微嘆了口氣,雙眼失神地望著車頂,“小越,我花了太多時間去治病,如今才發現自己好像走不遠了。天涯海角……已是痴人說夢。你還那麼年輕健康,而我垂垂老矣……”
我被他語氣中的悲涼掐得說不出一個字來。不是故作姿態,不是尋找藉口,我知道他是認真的。淚眼模糊,就著燭光,我竟覺得似是看見了他鬢間的一絲灰白。三十歲怎麼會老呢?一直以現代人的觀點來看古人的年齡。在二十四橋見他踏月而來,風流儒雅,我自然想著三十歲是一個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卻偏偏忘了蘇軾寫《江城子…密州出獵》時也不過四十歲,已經自稱“老夫”。宋代人的平均年齡應該不會超過五十吧,對於楚浩然來說,人生已經過去了大半,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境……東坡可以“老夫聊發少年狂”,而他……做不到。
第一卷:多情自古傷離別 第13章 三日
在馬車上的時間,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後來……終是困了,倦了……
待楚浩然輕輕將我搖醒,透過被晨風微微掀起的窗簾,看見天已經朦朦亮,空氣裡有股冰涼而清新的感覺。而身上卻是溫暖的……猛地回過神來,尷尬地發現自己居然窩在楚浩然懷裡!想必是因為睡著後覺得冷便靠上去的……
楚浩然扯開我們身上的披風,剛剛疊放整齊,簾外就傳來了千墨的聲音:“公子,林先生和林夫人已經出來了。”
心裡尋思也不曉得是到了什麼地方,還有外人呢。現在這副樣子,我急急低頭審視一番,衣衫皺亂,又剛剛睡醒……可他的狀況卻比我要好得多,無絲毫的狼狽。算了……厚臉皮就厚臉皮吧,伸手扶了他的手臂,輕巧跳下車來。
草木青黃,一派深秋之景。地上還薄薄鋪了一層白氣,不知是露還是霜。我們是在一座宅院前停下的,古樸的朱門前正含笑立著一對中年男女,神容出眾,衣袂翩然,簡直神仙一般。
待走近,看清那男子的面容,我禁不住“咦”了一聲。原來這人我見過,就是當日在畫舫主持詩會的中年文士,好像是叫林衍之……
“這位就是小越了吧?”林衍之身邊的美婦人熱情地拉過我的手,滿臉欣喜,“浩然,你們趕了一個晚上的路,也合該累了,先去梳洗一下,稍作休息,待會再一起用早飯……”
楚浩然抱拳謝道:“有勞師母。”
雖則如此,他也不跟林氏夫妻再多客氣,互動之間可見平日也是非常熟稔。當下,他們夫妻二人便分別領著我和楚浩然進了莊院。進門的時候偶然抬眉望了一眼,匾上是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五柳山莊。再看院內佈置,小橋流水,毫無人工雕琢之跡,寬敞舒適而不乏詩意,自有一股素雅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