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棧真是又氣又驚又怕,又無可奈何。
氣得是這野馬男人進山打獵竟然只帶一把獵刀,連火槍什麼的都沒有!
驚的是大掌櫃都六十多歲了,腰桿仍然硬朗,威風不減當年,僅憑一隻下絆子的套索和一把獵刀,就可以獵殺一頭野豬!
怕的是這廝畢竟單槍匹馬,還好只碰上一頭野豬,你要是碰見了一窩野豬,你打算怎麼辦!
大掌櫃卻不以為然,牛氣哄哄地對前來尋人的村民說:“獵個野豬這算啥?小崽子們沒見過世面!老子現在是力氣不夠了,他孃的,只能拖著豬走。想當年,老子只用一隻肩膀就能把野豬給扛起來,轉山走上一圈兒!”
息棧將人拽回家裡,抱著腰桿哄了半天:“當家的,以後你想出去活動筋骨打打牙祭沒關係,可是不要自己一個人去,好歹也帶上我一起!”
大掌櫃很不屑:“老子一個人還中用!”
息棧親了親男人臉頰兩側已經花白的髭鬚:“我知道你很中用!那我就喜歡跟你一起,你不喜歡你的羊羔兒扛著劍與你一起進山打獵麼?”
“嗯,呵呵,老子喜歡,跟你幹啥老子都喜歡。。。。。。。”
大掌櫃伸手揉了揉息棧的屁股,嘴巴在他脖頸上蹭蹭,捉住軟軟的唇,膩膩地吻,深深地寵愛。
息棧有一回進城去買麵粉,路過大街上的批鬥場子,紅衛兵們揮舞著標語,叫囂著口號,高臺子上捆著幾個挨鬥的倒黴蛋,一個個灰頭土臉。
天色昏暗下去,情緒激昂的人群逐漸散去,息棧靜靜地注視著跪在高臺上的一個人。那人花白的頭髮上粘著爛菜葉和生雞蛋湯,佝僂著背,哆哆嗦嗦地爬走。
偶然抬起眼,視線一片混沌和茫然,只是隱隱約約看到隱沒在亂髮之後的那一張臉,一層坑窪不平的醜陋。
息棧一步步悄然走過去,站到那人面前。二人四目相對,無言地呆望。伏在地上的人手指痙攣,嘴唇顫抖。
息棧從包裹裡拿出兩隻蒸白饃饃,塞進那個人手中,看著他勾著背瘋瘋癲癲地走掉。
這是息棧最後一次看到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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苒苒芳菲處,閒庭問柳時。
又是一個十年。
一九七七年,顛覆浩劫之後第一年恢復高考,息教授這時已經被聘回省城大學的中文系。不久,老系主任去世了,息棧作為老爺子的嫡傳親授弟子,做了中文系的新系主任,主管招收新學生,重建教師隊伍。
在那個普通工人每月工資只有四十幾元的年代,息教授月入一百五十幾元。
息棧也終於在省城裡分到一間兩室一廳的住房,不用再住茅草屋,也不必再與男人兩地分居。
小羊羔兒的大掌櫃,這時已過古稀之年,七十多歲了。
息棧特意要了一層的房子,這樣男人就不必爬樓梯。大掌櫃那一條嵌進彈片的右腿是越來越瘸,走路已經需要拄拐,但是每次仍然很倔地拒絕息棧的攙扶。
男人十分不習慣住樓房,覺得簡直就跟當年馬大帥的那間地牢差不多,哪裡哪裡都是封閉的,窗戶小得就像牢子的通風口!
尤其是衛生間裡那個蹲坑式的馬桶,簡直讓男人抓狂。
大掌櫃從來都習慣在野地裡撒尿的,尿得非常瀟灑和無拘無束。這回對著這麼個白瓷小坑,怎麼也對不準,一泡尿滋得到處都是。
很潔癖的息棧每天刷廁所刷得想撞牆,氣得命令大掌櫃蹲下撒尿。男人堅決不肯蹲下:“蹲著撒尿的那都是沒長把兒的娘們兒!”
以前一直都是大掌櫃給息棧洗頭,不知從何年何月開始,就變成了息棧給大掌櫃洗頭,洗澡。
男人靜靜坐在洗手間的條凳上,閉目哼曲兒。息棧用掌心把洗髮水打出泡沫,指腹輕撫揉搓男人的頭髮,再用一盆清水漂洗乾淨。一隻毛巾用溫水浸透,細細地給男人搓胸搓背,指尖觸手可及的堅實與柔軟,仍是心底那一片足以燎原的火熱。
側身躺在床上,十指相扣糾纏,男人胸膛的輕吟,晤熱息棧的脊背。
回眸,淺嘗點吻,密實地貼合,輕挪慢動,如湖中飄然一葉小舟,載著曳動的春華秋實。
息教授透過教工福利,排隊領到了電視機票,買了一臺黑白小電視機。
週末閒暇時候也不出門,就陪著大掌櫃在家中看電視節目解悶,給男人端茶遞煙,揉肩捶腿。
倆人在電視裡,看見了那位眼鏡參謀長去美利堅做國事訪問。眼鏡參謀已經老得快要認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