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淳龍急匆匆地在電話中說:“剛聽到了訊息,省城裡最近要鬧運動,你和三哥以前的身份,到時候說不清楚,恐怕會受牽連,你們還是早做打算,或者到鄉下避一避風頭!”
話說解放後,張家老爺子年事已高,不久就安然壽終正寢。五十年代開始清算地主富農和資產階級右派,石包城的張家大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
但是考慮到張家當年支援過工農紅軍和抗日隊伍,龍少爺可是憑了手中一把柳葉刀,親手救了柳司令的性命,因此柳寶勝特別關照了省政府的人,遞了“條子”,不要為難張家人。
張淳龍也是個機靈有心眼兒的,很積極地就把田莊和財產都上繳了人民政府,又貢獻出了家中祖傳的一本中醫藥方。那時候蘭州正好要新建一所中成藥製藥廠,龍少爺憑著柳司令的一張“條子”,進了中藥廠做科研技師,大小也是個科室主任之類的頭目。
果然,從那一年起,國家動亂了,十年浩劫拉開了帷幕。
校園裡開始張貼各式各樣的大字報,學生也都不再上課,每天準點來學校報到,就是搞各種五花八門的運動和批鬥。
受人尊敬的知識分子,搖身一變都成了“臭老九”,教授們一個個定性為資產階級右派,被拉下了講臺,遊街挨鬥,甚至關進牛棚。
息教授在那一年提前跟學校打了報告,辭職“告老還鄉”了,連帶著將已經從工廠裡退休、住在省城郊區的大掌櫃也一起搬走。倆人丟棄了大件的傢什,只帶了細軟之物,扛了行李坐上西去的長途車,出關進山。
野馬山如今仍然是一座綠蔭蔥鬱的山嶺,只是不再有喧譁人氣,不再見裊裊炊煙。
息棧與大掌櫃在山腳下的沉梁峪村兒蓋了一座茅草屋,與山民為伍,聊以為家。日子過得很是清苦,但是能保住人平安無事就好。
息棧心裡清楚,男人已經六十多歲了,怎麼禁得住折騰?赫赫有名的邊關大土匪頭子鎮三關,這個身份若是被人揪出去,斷然是要被遊街示眾,關進牛棚,或是送去青海勞改所,那還不得去掉半條命?
司令媳婦找了來,跟大掌櫃說:“接到了北京來的電話,許大帥和劉副總還擔心著你們倆呢!許大帥這兩年也告病在家裡休養,讓我問你,當年寫給你的那幾張借據,你還留著沒有?”
大掌櫃眨眼愣神:“啥借據?”
紅姑奶奶急得叫喚:“哎呦我說當家的,許茂璋當年管咱們綹子借槍借馬借糧食的借據啊!!!”
“那都啥年月的事兒了,老子又不指望他還錢,借據早給燒了!”
“這麼重要的救命的東西,你給燒啦?!!!”紅姑奶奶氣得就快要上腳踹人了。
息棧說:“沒燒。當家的讓我燒,我一直替他留著呢。”
息棧一向精細,什麼破爛都喜歡攢著,念舊,捨不得丟。
尤其是借據這種東西,許茂璋和眼鏡參謀欠了大掌櫃的槍和糧,精明的“內當家”可還一直在幫自己男人算計著,有一天能連本帶利地討回來哩!
三張已經破舊發黃的字條,上邊是暗淡模糊的鋼筆字跡,分分明明地記載了一段往事:工農紅軍西路軍第X軍團軍團長許茂璋,在民國二十五年和二十六年,分別向野馬山大掌櫃鎮三關借槍若干支,借馬若干匹,藉口糧若干旦,一行幾百個紅匪軍夥計,還在野馬山綹子裡白吃白住了二十天!
息棧依照許大帥的意思,將那三張借據複製了若干份,裝裱在鏡框裡,掛到家中牆上;原件細細地收好,以備不時之需。還把剛解放那會子大掌櫃得的什麼“抗日英雄義勇軍”的錦旗、獎狀,挨個兒都掛上牆壁。
小山村裡一共就來過幾撥搞運動的人,人數不多,折騰一番也就走人了。這荒山野嶺的,紅衛兵們都吃不得這個苦,不愛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待著。
一撥一撥的紅小將,看到牆壁上署名許軍團長和劉參謀名字的幾張借據,面色十分驚悚,注視大掌櫃的表情竟然有些嫉妒,似乎是想管大掌櫃索要那兩位爺的簽名。
息棧那時候還搞不太清楚,大掌櫃當年的那兩個結拜義弟許茂璋和眼鏡參謀,究竟做到了多大的官。
息棧一年就進幾趟城,買些麵粉和油料,儘量避免拋頭露面。男人吃不到肉十分地抓狂,有一次趁息棧沒注意,揣了一把長柄獵刀就進山了。
等到息棧急急慌慌地帶著一幫村民,點起火把進山去尋人,卻見大掌櫃渾身濺透斑斑駁駁的豬血,用一根麻繩編纘的套索連拖帶拽,拖了一頭肥碩的野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