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帶著半分莫名其妙的不悅,然而不知為何又像是受到某種思維上的引導,忽然間回想起了自己過去逃出地底初到地表時的情景。
那天的時間是一個冬日的清晨。過往的記憶儘管已經有些模糊,但她仍舊記得當時的自己拖著疲憊不堪的雙腿從一座洞穴的出口來到星空之下的山道上,殷切地望著從東方平面上升起的紅色線條,好像只有真正目睹日冕的輪廓才能證明身後的追兵已被自己甩在了蜂巢迷宮。
她沒有等待太久。當炙熱的太陽上緣自雲與山的臨界線間升起來時,黑暗精靈所製造的魔法裝備隨之也在她的臉龐四周冉冉上升,化作數縷灰色的清煙伴風逝遠。
晨曦灑下地底住民難以承受的溫暖,剝碎她的服飾,溶解掉她身上最後一層裹在肩處遮羞的附魔斗篷,然後猶如審判魔女的火焰一般開始炙烤她的胴體。
她在旭日的光芒下環抱雙臂,柔軟的小腹蜷成弓形,黝黑的面板顫慄發抖,暗紫色的雙瞳也在這束灼熱的光線下被深深刺疼,嘶啞的嗓子甚至令她想要慘叫出聲實際上都非常困難,由此不禁懷疑自己的叛逆是否正確。
自己的背後,通往黑暗的洞穴隧道,那是她所背棄的方向,她的族人、城市、故鄉、童年,包含過往的一切。當自己的鞋底踩上地表的剎那,卓爾的社會已經註定再無她的容身之所,
她在痛苦中懷疑著自己,但這份懷疑的過程也就僅僅持續了不到五秒,緊接下來的時間則彷彿要向所有與她作對的事物展現出她內心深處的那股執拗。
雖然無法確定地表的陽光會不會連同自己也一起燃燒殆盡,但就算有可能變成下一縷灰煙,隨著冰冷的山風悄然散去,她依然不肯認輸地挺直自己的軀幹,並高昂起滴汗的下巴緊咬著牙關,認定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不光是為了心中那份驕傲的自尊——
同時也是因為自己堅信飛蛾撲火不叫悲哀,真正的悲哀是黑暗中的蛾子沒見過火,所以以為世界的色彩就只有一種。
幽暗地域的灰暗世界太過單調,那樣無趣的舞臺配不上自己的野心,所以她下定決心想要成為地表世界的一份子。她要舒展自己的才華,想在整個絢麗婀娜的多元宇宙中綻放,而非僅僅被侷限於卓爾社會和地底世界的勾心鬥角。
這是她所選擇的命運,而不是命運選擇了她。
恍然過後的心理感觸,她突然間明白自己為什麼對待自己面前這個禿頭的蠢貨總看不順眼了——那說白了其實只是她無法理解後者憑什麼也能擁有那樣堅定的信念?
這個綠面板的雜種太過耀眼。明明是個骯髒的賤種,卻像太陽一樣耀眼……
原來自己嫉妒他。
自己居然嫉妒這個白痴……
呵。
“……陪我探索一下週圍,石拳。”
如此,時間又過了會兒,她忽然放棄了回答,轉而輕笑著呲了呲牙,口中道出如是的提議結束掉了這個晦澀的話題,然後自顧自地往旁邊邁出步伐與半獸人武僧擦肩而過。
詩人小姐語氣平淡,但這回不再刺冷或輕蔑。
石拳轉過身,看到她假裝打算丟下自己獨自走遠的背景,鎮定的目光卻是抓到這句話中的某個細節從而輕微一滯。
她…剛才叫我什麼?
石拳?
如果印象沒有出錯,這好像也是頭一遭吧?
……稀罕。
爾後他呆住兩秒,甩了甩腦袋,也不再多說什麼地跟上卓爾詩人小姐的腳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