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整日裡渾渾噩噩。眼前常出現他的幻影。皆是一身玄袍。頭髮柔柔散下來。髮尾處拿根帛帶綁了。或靠在我膝頭翻書。或坐在我對面擺一張幾作畫。水君布雨時。還會將我揉在懷中。幫我遮雨。枯坐在桃樹下著半月。我覺得夜華他時時伴著我。我很圓滿。
我覺得心滿意足。折顏四哥連帶迷谷、畢方四個卻彷彿並不那麼心滿意足。第十六日夜裡。四哥終於忍無可忍將我提了進了狐狸洞。放到水鏡跟前一照。斂著怒氣道:“你看看你都成了個什麼樣子。夜華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嗎?”
四哥話說得不錯。我覺得我是活不下去了。可我不曉得是不是我灰飛煙滅了。就一定能找到夜華。灰飛煙滅這檔事。總覺得大約是什麼都剩。一概迴歸塵土了。倘若我灰飛煙滅了。說不定就記不得夜華了。那還是不要灰飛煙滅的好。如今我還能時時看到他在我跟前對著我笑。這樣挺好。
水鏡裡頭的女神仙面色慘白。形容憔悴。雙眼縛著厚厚的白綾。那白綾上還沾了幾片枯葉。這個白綾長得同我日常縛的那一條不大一樣。腦子慢吞吞轉一圈。哦。月前折顏將我捉去換了眼睛。這個白綾是他制的上了藥水的白綾。是以同阿爹為我做的不一樣些。
四哥嘆了口氣。沉重道:“醒醒吧。你也活到這麼大歲數了。生離死別的。還看不開嗎?”
也不是看不開。只是不曉得該怎麼看的開。如果我曉得該怎麼做。興許就能看的開了。那夜喝醉打碎結魄燈。令我想起三百年前那樁往事時。不曉得怎麼。全記不得夜華的好。排在眼前的全是他的不好。如今。夜華去後。卻全想不起他的不好。腦中一日日閃的。全是他的好。我從前罵離鏡罵得振振有詞。說他這一生都在追求未得到的東西。一旦佔有便再不會珍惜。我何嘗不是如此。
長河月圓。夜深入寂。無事可做。只能睡覺。
我原本沒想著能夢到夜華。這個夢裡。我卻夢到了他。
他靠在一張書案後頭批閱公文。半響。將一干文書掃在一旁。微蹙著眉喝了口茶。茶杯擱下時抬頭盈盈笑道:“淺淺。過來。跟我說說昨日又看了什麼戲文話本。”
我沉在這個夢裡不願醒來。這真是老天爺賜的恩德。我枯坐在桃樹下時。那些幻影從不曾同我說話。夢中的這個夜華。卻同活著時沒什麼兩樣的。不僅能同我散散步下下棋。還能同我說說話。
自此之後。我日日都能夢到他。我覺得睡覺真是個好活動。
其實換個角度來想一想。也就釋然了。他們凡界有個莊周夢蝶的典故。說一個叫莊周的凡人做夢變作了只蝴蝶。翩翩起舞十分快樂。不一會兒醒過來。卻發現自己仍是凡人莊周。不曉得是莊周做夢變作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作了莊周。從前我實實在在的過日子。把現實全當做空幻。如今這樣令我十分痛苦。那不如掉個個兒。把夢境當作真的來過日子。把現實全當作空幻。人生依然一樣沒差。不過換種過日子的方法而已。卻能令我快樂滿足。這也是一種看開吧。
折顏同四哥見我起色漸好。只是日漸嗜睡而已。便也不再常看著我。大約他們已多多少少放了些心。
九重天沒傳來新立太子的訊息。只聽說昭仁公主素錦被永除仙籍了。因東皇鍾異動時。她身為守鍾仙娥。卻未能恪盡職守。及時上報天庭。她身在其職卻不能行其責。間接害得太子夜華與擎倉一戰孤立無援。終以自身元神生祭東皇鍾。魂飛魄散。天君痛失長孫。震怒非常。當即將她貶下了九重天。列入六道輪迴。要經百世情劫。
我覺得天君對素錦這一罰罰得有些過了。大約是遷怒。但這些事終與我無干。便也只是當個閒聞來聽聽。
調個角兒來走這條人生路。我走的很好。在這個人生裡頭。我相信夜華是活著的。
當初做給他的那個衣冠冢成了我最不願見到的東西。因它時時提醒著我。這一切都是你虛構出來的。夜華死了。他死了。我覺得那個地方是個極恐怖的地方。又狠不下心差迷谷將那衣冠冢掀了。便只得在狐狸洞中另打一個洞口。
四哥得空時常帶我去凡界逛一逛。聊以遣我的懷。順便遣他的懷。遊山時他會說:“你看這高聳入雲的大山。站在山頂一看。這世間一切都渺小至斯。不會令你心胸瞬時博大起來嗎?不會令你覺得小兒女情傷不過是天邊的浮雲。一揮手便可抹去嗎?”游水時他會說。“你看這飛流直下的瀑布。奔騰入河川。不捨晝夜。且從不回頭。你看了這個瀑布。不會覺得人生亦是如此。不能回頭。總是要向前看的嗎?”遊集市時他會說。“你看這螻蟻一般的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