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突然一動。記得《後漢書。蔡邕列傳》中有這樣一段記載:有一個吳國人燒桐木煮飯,蔡邕路過時聽見燒火的聲音很響,知道一定是上好的木料,便要了過來,用這段已經燒了一截的桐木作了一張古琴,琴音美妙。琴的尾部留下了燒焦的痕跡,人稱“焦尾琴”。漢末,蔡邕慘遭殺害後,焦尾琴儲存在皇家內庫之中。300多年後,齊明帝在位時,為了欣賞王促雄的超人琴藝,特命人取出存放多年的焦尾琴,給王仲雄演奏。王仲雄連續彈奏了五日,並即興創作了《懊惱曲》獻給明帝。
據後來的《列朝詩集小傳》記載,焦尾琴被明朝的王逢年收藏在家,可是他得到了這張琴後,家道一天不如一天,於是將琴獻給王敬美以換數畝薄田。數天後來回復說:“這焦尾琴真是件神物。昨夜風清月白,我取出焦尾琴焚香彈奏。天上忽來雙鶴挾琴飛去,不見蹤跡。”從此無人再見到這張古琴了。
古人應該不會像我們現代人一樣喜歡造假。
我掙扎許久,終於拿定主意。
我整了整衣衫,走到他的桌前,鞠躬問道:“不知老先生是否姓王?”
他置若罔聞,只低頭喝茶。店小二吃驚地看我一眼,連忙溜到一邊去了。
我繼續發揮良好的心理素質和超強的公關能力,笑道:“我與王老先生一見如故,相逢不如偶遇,不如就讓我做個東,請您喝杯水酒。”
話一出口,周圍的眼神更加奇怪了,甚至屏風後面也射來幾束目光。
他這才拿正眼看我,見是一個笑臉盈盈的美麗女子,神情有些不自然,又不好直接拒絕,抿了一口茶,慢吞吞地說道:“我老頭子幾天沒吃飯,又愛喝酒,恐怕要讓姑娘破費了。”
“原來老先生也喜歡喝酒,那真是再好沒有了——古人中小女子最喜歡的就是劉伶。”
他愣了半響,大笑,“好,你這小丫頭倒有些意思,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到時酒喝多了沒錢付帳,小丫頭可不許哭鼻子。”
我微微一笑,道:“我的銀子如果不夠,就只好用這個來換酒喝了。”說著伸手把頭上的珠釵取下來,對老闆說:“你看我這隻釵夠不夠付酒錢?”
老闆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面目白淨,一臉和氣生財的樣子。他打量了一下,見釵頭垂著一顆龍眼大的明珠,色澤瑩潤,連忙陪笑說道:“姑娘這支釵金貴得很,僅僅換小店的幾斤酒喝,那是綽綽有餘了。”
“還不快上酒?”
“是、是、是,請稍候。”老闆一疊聲地招呼小二到酒窖搬酒,又吩咐廚房加菜。
我偶一回頭,見小如氣得臉發紅,心中一寒,也不敢開口叫她來倒酒,只對青衣老者笑道:“喝酒要是讓別人倒,反而沒意思。自己倒酒,喝起來才夠爽快。”說著先給自己倒了一杯,也不謙讓,一飲而盡,以杯底示人。
他大呼一聲“痛快”,隨即幹了兩杯。
喝完兩罈女兒紅,我突然生出一股豪情,拿起竹筷在杯沿敲擊起來,“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 鐘鼓饌玉何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你這丫頭倒當真有趣,想看這把琴,出了這麼多花招。”他一拍桌子,嗬嗬大笑道:“也罷,我就為你奏上一曲。”
我大喜,立即吩咐小二打水來洗手,將隔壁的桌子重新清理一遍,並拿出隨身攜帶的百合香料和銀絲罩燻爐燃上。
他看我一眼,眼中頗有讚賞之情。淨手後,開啟包袱,鄭重地取出琴來。
我凝神細看,那琴身斑斕古樸,琴頭金絲纏繞,琴尾的焦痕深如刻痕——十有八九就是焦尾琴。
他挑弦按微,伸指緩緩一撥,只聽得琴音激昂,隱有金石之聲,蕩人心魄。意難自持之際,琴音忽然一低,第二絃的商音與第一弦的宮音相同,音聲變得溫雅婉轉,殺伐之意減去不少,只聞珠玉跳躍其間。
奏完後序,他三指微劃,琴音漸緩,忽高忽低盤旋一陣後,終於細微不可耳聞。
“啪……”小如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大家這才從琴聲裡驚醒過來,神色都悵然若有所失。片刻之後,屏風後轉出一個黑衣男子,向青衣老者作了個揖,道:“我家主子說,當年嵇康行刑前嘆道,‘《廣陵散》於今絕矣!’沒想到能在這裡聽到。多謝先生雅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