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把自己帶來的衣服食物一件件從牢柵裡遞了進去,道:“這些事可以慢慢說,天冷,先生先加件衣服,也有勞您替家師把這披風蓋上。”
正說著話,躺在最裡面的黃醫正也開始清醒過來,一見到我,立即爬了過來,隔著監柵,便對我叩了個頭,顫聲道:“阿遲,我求你一件事。”
我嚇了一跳,驚問:“黃先生,你這是怎麼了?”
“我……”黃醫正面無人色囁嚅了一下,道:“我給太后娘娘診……脈,出了差錯,怕會有滅門之禍。阿遲,看在我們同在一署多年的情分上,求你替我給家裡送封信去,讓他們快走,離開長安,去楚國。”
他心裡忌諱,沒把“喜脈”說出來,不過給家人安排退路卻安排得妥當。
楚國是朝廷最有權勢的諸侯王,幾近獨立,在那裡朝廷的政令不暢,就算齊略真的要滅他家,只要他家逃到了楚國,那也沒有大礙。
待此事一了,我也要帶著老師一起遠避楚國。
不過現在,卻不必答應黃醫正的請求:“黃先生,你放心吧!你和老師是誤診了。”
黃醫正愣住了,然後我聽到老師的聲音問道:“你說什麼?”
原來我們這一番折騰,卻把老師驚醒了,我見老師鬢髮凌亂,神色憔悴,起身時身體搖搖晃晃,若風中之燭,不禁心中一酸。
黃醫正雖然滿腹疑問,但見老師過來,便和遊、萬兩位先生一起退到監牢一角,讓我們安心說話。
“老師,弟子來晚了。”
“我沒問你這個!我是問你,是不是有人帶了你去給太后治病?”
我點點頭,老師的臉色頓時一黯,跺腳嘆道:“阿遲,這趟渾水,你趟進來幹什麼?”
“老師,我已經將太后救醒了。”
老師一怔,笑得欣慰而又帶著落寞,吐了口氣道:“阿遲,老師想了幾天辦法都沒救醒太后,你如今的醫術,可青出於藍了。”
我笑道:“老師,我用的就是你教的針炙和薰香法,不是我醫術有什麼大不了的,而是我能親自接觸太后,沒有誤事。”
老師略一沉吟,終於在我面前坐了下來,壓低聲音問:“阿遲,你能確定是我誤診?”
“我用銀針探穴試過了,能確定。”
“你診出太后之病的實況了沒有?”
太后的病情本不能宣揚,老師和我都壓低了嗓音輕聲談話:“是子宮病變,形成了大腫塊。”
老師面色猝變,問道:“要怎麼治?”
“大約只有剖腹取出一途了。”我有些感慨,嘆道:“如果發現得早,還有可能利用針炙或湯石將腫塊打散,但現在……”
現在那腫瘤已經太大,除了開刀割瘤,再也沒有別的辦法能夠根除它。開刀取腫瘤,對前世的我來說不算難度太高的手術,但對現在這個時空的科技來說,卻是難得很。
“阿遲,你準備替太后剖腹取出腫塊嗎?”
老師眼裡有我看不透的迷霧,我搖頭:“老師,這件事我不想沾。”
太后的身份特殊,在這種醫療器械嚴重缺少的時代,動這麼大的手術,全憑著技術、經驗和運氣。
技術我有,經驗缺少,運氣難料——這萬一她死在了我刀下,那可怎麼得了?
還是給太后調養調養,等她精神好轉,大家都認為她身體無大礙的時候帶著老師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算了。
“你說的是不想沾,那是說,你還是覺得這病你能治?”
老師的臉色很嚴肅,嚴肅得讓我不能不直言以對:“一半而已。老師,您方才還怪我不該趟進這灘渾水裡,難道現在您是想讓弟子冒著性命之危去替太后開刀嗎?”
老師的身體一僵,看著我的目光裡期盼、猶豫、擔心、疑慮等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我跟著老師十二年了,從來沒想過像他這種一心精研醫技的醫痴會有這麼複雜的目光。
“阿遲,本朝自孝惠以來諸侯勢大,三十年前諸侯爭位,朝政不穩;二十年前又有謀逆之亂,多賴太后嘔心瀝血地輔佐先帝,撫育當今,鎮位東宮,牽制諸侯,朝廷才有今日之安。太后對天家,對朝廷,對天下黎民百姓,都具有非凡的意義!她不能死!在今上年尚稚,無法獨力安穩朝堂的時候不能死。”
我看著老師激動的表情,突然覺得肩膀上沉沉的,有重擔壓了下來。
老師一生無兒無女,痴於醫道,世事少有掛心,但若讓他掛在心上的,那便是他一定會堅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