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她寧願死也不肯認輸的仇人低頭求懇!
我心頭震動,喑聲說:“阿依瓦,你我本是仇人!”
她靜默了一下,澀然道:“難道因為你我的私仇,你就忘了這是公事麼?”
漢庭並不需要一個沒有人煙的南荒,但滇國巫教的神秘和巫蠱的歹毒,將使漢軍為圖畢功於一役大開殺戒;而在天使周平被殺的情況下,則將使這場殺戮更殘酷。為此,她試圖尋找一個熟悉滇國實情,又有可能在漢庭說得上話的人求情。
“阿依瓦,做這件事不是非我不可,為何你要找我?”
“因為在漢庭臣屬裡,我最瞭解你,你是唯一未懷恐懼,認真學習巫蠱,瞭解我南滇文化,不予歧視的漢人。你也是唯一肯為了滇民身陷疫區,治病救人的漢人!”
“治疫的不是我一個人,而是整個使領館。”
“可我只從你的眼裡看到了真誠的關切,而不是謀國的野心。你並未自恃高貴,視我滇民為蠻夷,因此我才來尋你。”
我一時無語,突然好笑:“阿依瓦,你若真能救我,只憑救命之恩便足以驅使盡力而為,何必如此多費唇舌?其實,你現在根本沒有能力護得我平安的抵達漢營,是不是?”
她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我接著問:“你本不是肯在我面前示弱的性子,如今肯這般婉轉,除去漢庭的威壓以外還有什麼原因呢?是你不受教壇信任,還是你已經喪失了地位?”
她的身體抖得如秋風的落葉,彷彿我剛才輕輕的一句話,已將她最後一層保護殼剝去,只剩下柔嫩而鮮血淋漓的內心,如果我有足夠的殘忍,只需一指便能將她徹底擊碎。
“你猜對了!我因為反對滇王后和阿詩瑪發動政變,已經被剝去了大巫女的職位,流放東枝,再不能回來。因此我才來見你,見你這最後一面!”
她抱住了身軀,坐倒在地上,簌簌的發抖,彷彿全身徹寒難奈的呻吟一聲:“雲遲,我真正能幫助你的地方,僅限於替你暫時引開追兵,將阿弟和一些適用之物送給你。然而,要如何走出南滇這蒼莽無垠的群山,活著回到漢庭,這卻要靠你自己的本事。”
一個女子,只能領著一頭大象,獨身穿越完全未經開發的地域回來漢庭,那幾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然而,正因為它的艱辛,才讓我心安。
她其實救不了我,我不必承她太多情。
“所以你想說服我,讓我即使沒有受你的救命之恩也肯盡力幫助你的信徒?”
“是!”
她應了一聲,身體的顫抖漸漸息止,抬頭望著我,眼裡的決絕讓我心中一驚:“雲遲,你想取得什麼樣的報酬,才肯許這一諾?”
她看著我的表情,分明是已經準備以自己為犧牲,所有的堅強與軟弱都呈現在了我面前。我若記恨前事,對她折辱報復,她也不會抗拒。
我便是許她一諾,又怎能保證我活著回到漢庭,回到漢庭以後又確實能夠影響治滇的政策?這麼微小的一個可能性,怎值得她如此期盼?
“阿依瓦,你為了一個將你流放的教派,竟連自身的尊嚴也交予他人凌遲,值嗎?”
“我並不是為了教派,而是那些期盼著我成長,供奉我衣食的信徒。我無數次因為教派而背棄他們的利益,玉溪的瘟疫我又再次背叛他們的信任……我負了他們,無法償還,只能稍補罪過。”
我長嘆一聲:“阿依瓦,你已遭流放,這裡的國也好,教也好,人也好,其實都已與你沒有關係,不用上心。”
“不用上心?這是生我養我的母國,這是愛我敬我的民眾,這是育了我,也將埋葬我的熱土!若你是我,你會不會不上心?”
我出生於個性張揚的時代,安享太平盛世的恩蔭,受著平凡的教育,從來不曾揹負國、教之責,像她那樣因為國、教二者相爭而生出的傷與痛,我能理解,但永遠也不可能感同身受。所以她問的問題,我沒有答案。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直到阿弟嘶鳴著靠近前來,才打破沉默,我撫著阿弟的大耳朵,良久才看著她的眼睛,慢慢的說:“我答應你,我若能生還漢庭,我若有能力影響朝廷的治滇方略,我當盡力而為,不使滇民受無謂殺戮。”
我們都不是三歲的孩子,都明白國家的征服,民族的融合意味著的血腥與殺戮,那不是詩人席中之唱,騷客酒中之辭。誰也沒有辦法讓戰爭變得溫柔,承諾了而能實現的,僅是最大程度的減少殺戮而已。
第四十六章 叢林
我牽了阿弟尋回荊佩和林環的藏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