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邊等著收拾殘席的內侍不約而同的退了兩步,用一種既同情憐憫,又懼怕擔憂的目光偷看了我一眼,一齊低下頭去。
我怔了怔,突然意識到他們眼裡的同情憐憫是從何而來——他們將我當成了被天子高看一眼後,立即做起了附龍美夢,但卻又遭冷落的宮奴!
我自覺平生行事算得自重自愛,從未想到有朝一日竟會在這件事上,被人同情憐憫!可這一刻,我在他們這樣的目光下,直覺的反應卻是捂住臉上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地方,狼狽而逃,根本顧不得在人前失了形象!
想不到我這一生,竟會有這樣的時刻!
可我心裡明白得很,他們的同情憐憫,在某一方面來說並沒有表錯情!因為我確實對齊略懷有心思。在重見他的這大半年裡,那被我深藏的情意,便如同深埋地下的一罈梨花白,初時不覺其香,但隨著清水的兌入勾味,其中的香氣便一點點的散發開來,慢慢的染上了我的全身,引誘我再次涉入,意欲一挹醇香,迷醉其間!
一念至此,心裡恐懼無限,所有的籌劃謀算都不想管了,直接寫了封信出去,告訴老師他抱養著的孩子的真實身份,讓他看著辦。
老師一聽說這孩子竟是嫡皇子的身份,登時嚇得慌了神,連信也沒回我一封,直接便抱了孩子去長寧殿求見太后。恰逢此時荊佩和一群武衛從越氏手裡把三名公主和皇四子齊濮救了回來,隨行的還有宗正府負責諸皇子女出生登記的令官,給這出生不久就已經在外面流浪了八個多月的嫡皇子證實了身份。
雖然皇長孫齊瀧和皇次孫齊漸沒回來,但對太后來說最重要的嫡皇孫安然無恙,四個她實際上在心裡已經放棄的孫子女也被救了回來,卻已經是足夠的喜事了。所以她一面讓齊略封賞功臣,一面下令準備在冬至時舉行一個盛大的祭祀。
封賞功臣和冬至祭不僅是太后的一時之喜,更是國家的政治權力變動的正式宣告,一時間卻非殿、北宮、洛陽城乃至整個天下都開始行動起來,力圖藉著年尾的這場盛典,將年初那場屬於天家隱私的動亂而造成的破壞全都遮掩過去。
眾人的忙碌裡,冬至很快就來了。與我曾在長樂宮看到的天家歡宴不同,這次的冬至,雖然依舊禮樂歌舞一件不少,宮娥綵女內監侍者無不一身簇新,珠光寶氣與燭光燈火交相輝映,一派歌舞昇平,歡聲鼎沸的景象,但長寧殿裡的天家家宴,卻有一股掩藏不住的淒涼。
太后以下,便是齊略,而後是北宮裡一些先朝那些已經差不多要被世人遺忘發黴的太妃,再後來便是乳母帶著的諸皇子皇女。在這樣的盛宴裡,齊略雖然陪在太后身邊說笑,但眉目間的黯然之色卻是掩之不住——冬至大節,天子竟沒有皇后嬪妃相伴,真正的做了孤家寡人放在這個時代來看,委實也忒慘了些。
我驗過酒菜後便站在廳柱後,待到宴飲熱鬧的時候,就準備離開。臨走之際,卻不知何故,卻又向他那邊看了一眼。
他正右手把玩著一隻金觥,眼睛看著堂下舞姬跳的集羽舞,嘴角含笑,但笑意卻未抵達眼底,笑紋裡卻帶出一種刻骨的孤寒,沉寂得彷彿沒有了生氣。
我心裡微微刺痛,望著他一時移不開眼。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注視,目光掃了過來,與我相對。我怔然凝睇,卻說不清是憐惜還是酸澀。他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斂,旋即又笑紋又從唇邊漾了開來,眸裡多了絲欣慰暖意,這次卻是真的笑了,望著我,舉起酒觥,向我這邊揚起。
我手邊無酒不能相應,便微微一笑,注目示意,輕聲道:“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我的聲音本就放得輕,加之殿內編鐘鼓罄絲竹之聲大作,他更不可能聽清,但這其中的意思他卻能從我的舉止神情裡看明白,當下一笑舉杯,一飲而盡。身邊的內侍趕緊上前給他挹酒,堂下那且歌且舞且變魔術的舞姬也正好給太后獻了一枚珍珠串成的銀鳳釵,舞到他席前,準備給天子獻禮。舞姬的大袖展開,華衣舒散,閃過來便正好將他端坐的身影遮住,阻斷了我的視線。
我斂了笑容,悄悄的退出了長寧殿。
洛陽城的雨雪不多,冬至這夜竟是一派明月當空,萬里無雲的景象。我出得長寧殿,心裡一片空落,被困在洛陽北宮,還是第一過冬至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親友,也沒有收到任何禮物,有的只是對情感猶疑與對前途的惶惑。
我這一生,來得突然,最後卻將走到哪裡去?
在這世界裡,沒有誰瞭解我的來歷,也就沒有誰能真正的包容我的一切;因為我藏著來歷的秘密,不能徹底的信任別人,所以我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