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老人”,一般輪不上皇帝寥寥無幾的寶貴雨露了。可是薛貴妃明豔過人,又是朵解語花,對皇帝言行中的意思瞭解得很透徹,皇帝覺得和她在一起最省心,可以用個晚餐,然後再回寢宮休息。
薛貴妃知道皇帝要來了,趕快精心打扮了一番,淡掃蛾眉朝至尊。她猜測出上次的談話讓皇帝生氣了,這次要好好服侍,解開皇帝的不快,日後皇上會經常來。她挑揀出一條藕荷色的長襟,邊緣綴著珍珠,又淡雅又不失奢華。修長的玉指上帶著象牙的戒指,雕的是繁細的花朵。可惜皇帝這幾十年看夠了這些繁花似錦,只覺得順眼而已,好話都不會說一句的。
薛貴妃笑著把皇帝迎進來,說了幾句問寒問暖的話,皇帝就歪在了躺椅上,一會兒,晚餐上來。現在皇帝講究得很,只挑著蓮藕和瘦肉吃了幾口,又嚐了塊薛貴妃親手做的奶糕,就放下了銀箸。薛貴妃不敢催促皇帝多吃,自然也放下了筷子,陪著皇帝又說了幾句,皇帝想著回去後還可以與茅道長再做一段導引,臨睡時還要打坐半個時辰,就起身了。
薛貴妃知道自己不能露出一點糾纏之態,忙也姿態優雅地起來,送皇帝到了宮門處,深深施禮,又目送著皇帝上輦而去。
天空又開始飄雨,皇帝在輦中透過一片雨霧,還看到薛貴妃站在宮門處的隱約身影。回到寢宮,皇帝不由得對孫公公感慨:“薛妃心思活泛,可是知趣,頗有……”他停住,再開口時卻是:“讓茅道長過來吧,朕吃了飯,胃中總是有些堵。”
薛貴妃看著皇帝的御輦消失在了暮色朦朧中,秋冬寒雨的漸強,才慢慢地回身,讓人關了宮門。
回到殿裡,因為方才沒有吃飽,薛貴妃又舀了碗冬瓜排骨湯,喝下去時湯還是熱的。薛貴妃看著滿桌子的剩菜,想起她得知皇帝會來後,怎麼反覆推敲皇帝的口味,決定今晚的選單……驀然間,她一點也不餓了,眼裡溼潤。可是周圍默立著十來個宮女太監,薛貴妃生生地把眼淚和著湯嚥了下去。
薛貴妃用了餐,到書房又看了會兒書,聽著細雨沙沙地打在窗上,覺得莫名淒涼。坐在瑤琴邊剛剛彈了幾個音,想到自己彈得再好,可連個聽琴的人也沒有,心緒沒有好轉反而更糟。抬頭看著紗燈環照中的宮房,只見燈下陰影處處,無端森森然。思及這樣的夜晚也許還有四十多年,換算下來該有一萬五千多個,她絕望得幾乎又要流淚。
在琴邊呆坐了好久,薛貴妃起身回了臥室,摘下了滿頭的釵環脫下了細心搭配的衣衫,洗漱後坐在床上。宮人們吹熄一盞盞宮燈,最後只餘下床前的一隻小燈。半躺在幾乎完全黑暗的床上,身邊只剩下了一個跟著她從南方來的嫲嫲,孤獨感像熊禽猛獸般一擁而上,薛貴妃終於忍不住,嗚咽一聲,小聲地哭了出來。
那個嫲嫲回頭看看,才極輕聲地說:“娘娘不要如此傷心,宮中許多嬪妃平時已經見不到皇上了。這次皇上看著歡喜,肯定會再來,娘娘日後總會有機會。”
薛貴妃點了下頭,做了個手勢,那個嫲嫲放下簾帳,輕輕地退了出去。
薛貴妃用被子捂著臉,感覺到柔軟的絲綢將淚水迅速地吸入了被子裡:有什麼機會?別以為她不知道,皇帝現在找的都是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說什麼要採陰補陽,越年輕越好……算了算,自己二十一,在外面,頂多是個少婦,可在這宮裡,她已經老了。
……
初冬裡終於有了段晴朗的日子,楊氏就催著沈卓去接沈汶,沈湘自然要一起去,前一晚上,沈強就到沈卓的院子裡去睡覺了,到了早上就像個小熊一樣吊在沈卓脖子上,一定要跟著他出門。
楊氏聽說,一直趕到大門口,阻攔道:“強兒可不能去!他還是個小孩子,出了事怎麼辦?”
沈卓心說這個“小孩子”在武功上不遜自己,打起來吃不了多少虧。他一邊使勁抱舉起沉重的沈強,以挽救自己的脖子,一邊艱難地說:“娘……我帶著上百人呢……他就是一起出去玩玩……不該有事……”
沈強直了嗓子啊啊叫,嘹亮的聲音響徹前院,震得楊氏耳鳴。沈湘先上馬往外騎,大聲說:“就這嗓子,他別把別人嚇死了我們就沒事……”
沈卓奮力把沈強往身前的馬鞍挺舉,嘴裡說:“娘,您別……別……”沈強終於騎在了鞍子上,沈卓才順了口氣,接著說:“……別擔心了,我帶著他,不讓他亂走。”
楊氏無奈,只能大聲喊:“強兒,你要小心呀……”
老夫人被人扶著走出來,揮了揮手帕,顫巍巍地說:“沒事兒,強兒,好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