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卿醒來時,已是夜過三更,稍稍側頭,便看到了守在一旁的白笙。
燭火中,他那身青白僧袍略顯沉舊,披散的墨髮遮住了半張面頰,卻還是難掩其上的倦態。
見他正覷眼凝神,捧卷細讀,良卿心中驀然生出了些許安寧,抬手替他攏了攏髮絲,疲倦被驚喜驅散,他忙湊上來:“你醒了?”
“都說了多少次了,夜裡少看東西…”良卿頓住。
“沒事沒事!你繼續說!我知道你在說什麼!”剛說完,他便忙道:“不對!你先休息,我去給你端藥!”
見他手忙腳亂的險些燙到,良卿無奈:“你別慌別慌。”
白笙沒聽見,小心的濾出藥汁,又試著抿了口,才端著藥碗走回。
他懊惱道:“我加了東西的,可還是很苦。”
良卿笑著搖頭,撐著身子便要坐起,卻牽動了傷口,見她面現痛色,白笙急道:“你別亂動!”
止住她後,白笙邊晾藥邊道:“那和尚抓住了,背後之人,也知道是誰了…”他將對方昏迷過後的事講了遍,又舀起藥遞到她唇邊。
蹙眉飲下,良卿眼中仍有不可置信:“怎麼會是他呢?”
白笙沉眸搖頭:“我也想不通。”
“會不會是苦憫遭你言語相逼,隨口咬了個人?”
“等長空審問完,就知道了。”他話音剛落,房門便被人叩響。
兩聲過後,有人推門走進,正是紀長空,輕聲問詢了幾句,又為良卿檢查了番,他才將審問的結果說了說。
雷胥的嘴很硬,紀長空本就沒指望能撬開,但是知道了答案再去證實,就輕鬆多了,刑訊過後,臨著對方意識漸消之時,他冷不丁的問出了口。
結果自然不用說,對方那先慌後驚的神色,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白笙神色漸沉:“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他!”頓了頓,“延熙知道了?”
朗月於雲層後半掩半現,朦朧的光華,令這毫無生氣的寺院愈顯清冷。
白笙遠遠看著臥在竹椅上的延熙,心中也有些發堵。
“怎麼沒回京?王妃獨自在府——”
“我想在這安靜一晚,想想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竟遭他如此嫉恨。”想起白笙聽不見,他又沾著夜露在石桌上寫了遍。
“你沒有做錯事。”
延熙苦笑,來自親人的毒牙令他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不能接受。
如果被傷害的是他,也許他還會原諒,可對方傷害的,卻是他的妻兒,想到自己的孩兒還未出世便遭此大劫,他便覺心如刀絞。
白笙嘆道:“我在想此事要不要報給陛下。”
“暫時還是不要了,等尋到證據再說吧。”
“要是尋不到呢?就這麼算了?”白笙皺眉。
延熙眸色沉沉:“不,我想當面問問他。”
“何必呢?”白笙冷下聲音:“無論因為什麼,結果已然是這樣了。”
“我知道,可卻還是想去問問,為什麼。”
白笙沒有再勸,這畢竟是對方的家事,半晌,他道:“明日一起回京吧,王妃身體有恙,你還是不要久離為好。”
白笙先是兵圍皇家祭地,後又將整個廣善寺給端了,令朝臣徹底炸了鍋。
本就因被搜查府邸而心懷怨憤的眾臣,在抓住了這個可以攻訐的機會後,安延昆的桌案遭了殃。
成堆的奏摺被送至案頭,皆是彈劾白笙的,罪名五花八門,縱兵行兇、無視皇權…甚至是,心懷不軌!
安延昆隨手翻看了幾眼,不禁氣的面色發青,抬袖將案上奏摺盡數拂落。
“將這些全都拿去燒了!”他冷喝。
宮人戰戰兢兢的捧走,沒人敢在這個時候說一句:“不合規矩。”
“陛下息怒。”白笙笑道。
“你還笑的出來?你可知那些人是如何說你的!”
“不外乎就是些,豎子亂國,唔,還有居心不良。”白笙說著不禁笑出聲來。
安延昆氣笑了:“他們將你罵成這樣,你倒還挺開心?!”
“罵臣,總比罵您要好。”白笙輕笑:“讓他們罵吧,能罵出個朗朗盛世,臣就是被罵死,也是甘願的。”
看著這個年不及弱冠的少年,安延昆滿心感慨,臣求遇明君,君又何嘗不求遇賢臣?能遇白笙這等,更是為帝者的大幸。
他目光漸緩,溫聲佯斥:“小小年紀的!什麼生死?以後少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