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蒙古人兵戈威脅的宋王朝,其實日子是過得很滋潤的。
不知道是理宗皇帝八字好,還是趙家這兩年祖墳香供得高,往年年年災頻繁的大宋地界,在淳佑年間風平浪靜,幾乎沒有發生過一次席捲一省的大型災荒,雖然有些災疫,但放在全國的大局底下來看,並不足以造成大的影響。
連續幾年的五穀豐登,給歷經蒙古鐵蹄蹂躪的大宋子民們擔驚受怕的心靈和顛沛流離的生活送上了聊以慰藉的喜悅,從北邊的淮南東路一直到南邊的廣南西路,一片片盪漾著豐收金黃色的麥浪連綿在田野上,而水田裡的兩季稻同樣綠油油的惹人歡喜。
農盛則國穩,國穩則商起。絡繹不絕的商旅行走在田間地頭的官道上,從田地間忙碌的農人們中間穿過,他們身後,或是跟著埋頭拉車、肩扛手提的挑夫,或是跟著高舉皮鞭、用“得兒駕”的滑稽聲調催促拉車牲口的馬車伕,商人們臉上洋溢著固有的微笑,眉目間一挑一挑的神情清晰的顯示著他們內心裡正在盤算著這次旅途能夠獲得多少收益。
錢肯定是會賺的。
沉甸甸的貨物放在擔子裡、車子上,然後透過挑夫的腳和車子的輪子,壓在地面上,在泥巴地面上印出一串串腳印和深深的車轍,在官道上延伸,一直通到山嶺裡樹木幽深的另一邊。
道路崎嶇,雖然四通八達,卻總有諸多不便。
而有水路的地方,就要方便得多,至少不需要人力牲力這等高成本的運輸方式,平底船航行在水面上,輕快而高效。
南方比起北面,最為顯著的差別就在這裡了,雖然南邊多山,多丘陵,多起伏,很少平原,不過密佈如蛛網的水路卻是北面無論如何都比不聊,在一切運輸都靠腿的宋代,水路的多與少、密與疏,直接關係到運輸的效率和速度。
以長江、淮河等大河大江為代表的南水,支撐起了宋朝東西交通的動脈,漕運空前發達,自唐朝以來高速發展的水路歷經各個朝代多次的建設拓展,至南宋理宗時,已經成為了溝通各地、將諸多轉運使司的收益集中到京城的主要方式。
可以這麼,正因為水路交通的蓬勃與強大,宋廷設立轉運使司將全國財富集中於中樞的政治設想方才能有實現的基礎,沒有如此空前的水路運輸能力,光靠原始的陸路運輸,一車糧食送到京師恐怕路上就損耗了大半,一車銀錢有一半都要付給車伕挑夫作工錢。
於是廣袤的各處河面上,來往船隻穿梭如過江之鯽,密密麻麻,碧空晴朗萬里無雲的好氣裡,站在長江隘口宜昌一帶的河畔岸邊,駐足遠眺,入目盡是船帆,百舸爭流,千帆競發,真有碧波浩蕩我輩爭鋒的氣勢。
順水行舟,講的是速度,如果又恰好接風,那就更爽了,船工們幾乎都用不著費勁,只需懶懶的站在船幫子上,拄著長蒿看著船老大把舵就行了,水和風會自動的推著船前行的。
宜昌在南宋時,稱為峽州,屬京湖北路,由四川入湖廣,過了夔門之後順水到了峽州,就算進入京湖轄區了。
歷經夔門一帶狹窄的水道後,長江在這裡霍然開朗,宛如一位巨人突然搬開了障礙河水奔湧的群山,激流澎湃的江水一下失去了包裹自己的重重石頭,水面頓時平緩起來,開闊的江面平靜自然,如同一個潑辣的川妹子,來到湖湘後,立馬搖身一變,變得溫婉羞澀起來。
王夔站在官船二樓的窗邊,一邊聽著船頭的官兵揚著旗幡、高聲呼叫前面的民船讓開路,一邊看著兩側的如畫山水,不住的唏噓。
“二哥,來、來、來,你看看,從這裡過去,就是那裡,從那裡上岸,騎馬跑上幾里地,就是峽州,古時稱為夷陵,三國的時候陸遜火燒劉備大軍,就在這裡發生的。”
他手指亂點,口吐唾沫,大有導遊的潛質。
長孫弘站在他身邊,連連點頭,很配合的發出“哦哦”的驚歎聲。
實話,這也是長孫弘第一次出四川往東走,遠赴他地,一切確實很新鮮。
一路上,所見所聞,都有強烈的視覺衝擊力。堪比後世高鐵的長江水路,完全顛覆了他對宋朝造船業的認識。
原本以為,公元一千多年的南宋,無非可以造點舢板之類的東西,一上來才知道,並非如此。
就拿腳下這艘官船來吧,大概兩百噸的排水量,船長十丈,寬兩丈,平底方頭,甲板上兩層建築,全木質結構,船板用鉚釘顆顆釘死,牢靠堅固,高聳的人字桅杆高達五丈有餘,深深穿入三層甲板插入底倉,船帆大而闊,全帆張開時,好比一面蒲扇般穩穩的吃風。後面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