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制們一下同時拿出了苦瓜臉,紛紛搖頭嘆氣,哀聲道:“大人初來,不知四川窘境,如今的川峽四路,幾乎找不到可堪野戰的兵馬了。原本四大戎司的精銳,都在興元府一線佈防,由曹友聞兄弟率領,曹公勇猛,麾下皆是悍卒,當時全川都把強健士卒抽調給他。不料陽平關血戰,曹公殉國,他的兵馬全軍覆沒,剩下來的各地軍兵,要差上許多,守城尚可,要論野戰,怕是不行的。”
陳隆之這才感到問題有些嚴重,剛剛平息的火氣,又有些冒出來的兆頭,他皺著眉頭道:“四川制置使擁兵十餘萬,難道曹友聞戰死,就沒有一個能替他的?朝廷這些年從未徵收過四川賦稅,都留給制置使司養兵之用,就養出這麼個樣子?”
統制們難堪的彼此看看,都不做聲了。
袁簡之咳嗽一聲,替他們解圍:“陳大人,其實他們也有難處,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有兵養著,方可在需要時拉得出來。若是平日不養兵,拿什麼用兵?陳大人也知道,涉及錢財的方面,中間有很多道道的,你一口我一口,剩下來最後落到養兵上的,不多啊。”
這話說得直白,大有深意,但凡帶過兵的都明白他說的意思。陳隆之如何不懂?
“這也太過了點。”陳隆之哼聲道:“四川緊鄰西夏,又跟金國接壤,就算蒙古人不打過來也年年有戰事,如此重要的地方,怎麼可以不用心?現在弄成這個樣子,誰來負責?”
袁簡之看他一眼,乾笑著沒說話,眼神裡卻流露出一個意思:你是制置使,不就是讓你來負責背鍋的嗎?
幾個統制也趕緊的大倒苦水,訴說軍費如何缺乏,衣甲兵器根本不夠,想招攬強健士卒卻沒有軍餉,來的都是些面黃肌瘦的災民,想練兵都沒有可能練出來。
陳隆之越聽越不耐煩,擺擺手讓眾人住嘴,斷然道:“即便有諸多不利,北上一事必須進行,諸將且先回去,給你們三天的時間整頓兵甲士卒,三天之後,在這恭州府與本官的親兵營匯合,亮出旗號,一起出發!”
座中每個人都有些臉色發白,不過礙於陳隆之的官位官威,也不可能託詞拒絕,只能唯唯諾諾的答應下來,不過態度都不大情願,含含糊糊很不乾脆。
北上的風險有多大,大家都很清楚,曹友聞並非庸人,當初大宋與蒙古人作戰打的第一場勝仗,就是他拿下的,作為宋朝開國大將曹彬的十二世孫,曹友聞曾經單人獨騎夜赴天水軍,散盡家財三天內募兵七千,將蒙古人重圍中的天水軍硬生生的救了下來,一戰成名,先後擋住了蒙古人數次南下,被譽為川峽四路第一將。
這等猛人,尚且死在陽平關,讓在座的諸位去,誰能活著回來?
陳隆之大概看穿了眾人的心思,不緊不慢的沉聲道:“本官已下定破釜沉舟的決心,誓於四川共存亡!本官全家舉族五百六十三口人,皆隨本官來到了此間,三日後北上,本官會攜全家一齊走,如遇蒙古人,本官全家迎敵在前,爾等擁軍在後,萬眾同心,不怕北虜不退!”
袁簡之等人一下抬起了頭,瞪大眼睛驚訝失色,慌道:“不可,不可!大人,前途兇險,戰事兵危,哪有帶著家眷打仗的道理?大人如非要這樣,不如且將家眷族人安排在恭州府,我等隨大人北上即可。”
陳隆之面容堅毅,如池水不驚的輕輕擺擺手:“有道是將乃軍之魂,一將怕死,連累千軍。本官在兩淮,就有這個習慣,本官在哪裡,舉族皆至,大家看到本官家眷都在一起,就會覺得主官都不怕死,誰敢不用心殺敵?嘴皮子說道人人都會,但本官這般言行一致的,誰也不會不服,就算時窮絕境,不可挽回,我陳家一門忠烈,盡數殉國也能青史留名!”
“這……”本想再勸勸他的袁簡之無話可說了,唯有嘆息一聲,感慨幾句,這位制置使雖然固執,卻是真的一心報國,面對這樣的人,還能說什麼?
大家都跟著上吧!
於是眾將又說了幾句,紛紛告辭而去,三天後就要出兵,很多事情需要準備的。
袁簡之也想走,卻被陳隆之一句“袁大人留步”,留了下來。
還要說什麼?袁簡之有些納悶,不是該說的都說了嗎?
“袁大人,其實本官也知道,蜀中兵無鬥志,將無良才,局勢比京湖、兩淮戰局,要危急百倍!”等眾人走光了,陳隆之方才向袁簡之輕聲說道,此刻的他身子一垮,彎著腰靠在椅背上,與剛剛在武將們前面強勢威儀的樣子判若兩人,臉上憂色滿面,額頭皺得緊緊的,彷彿瞬間老了好幾歲:“真要北上,非常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