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弘嘴裡的完顏承嗣,此刻正坐在漢水在秦嶺與大巴山的交界山谷中河水經年累月衝擊所成的安康盆地安康郡城中,盯著一封信出神。
他坐在主位看信,面前數步開外,立著一個宋廷信使,面板黝黑,一看就是常年操持粗活的漢子,但與尋常農夫不同的是,這人的眼眸子中精光閃閃,毫無一般不識字的粗漢那種草莽氣,反而在面容之間透著一股讀書人固有的秀氣。
完顏承嗣認真的第三遍讀完信,抬起頭,看著信使。
信使面帶微笑,很有禮貌的垂手站著,目光稍稍向下,瞧著完顏承嗣拿信的手。
“你家鬼王的意思,要我投靠大理?”完顏承嗣冷笑道:“他是宋臣,為何顧著大理?一臣不事二主,他這樣做,不忠不義,又有什麼資格要我投靠他?”
完顏承嗣完全是用訓斥的口氣在說話,帶著輕蔑和鄙視,透著看不起人的明顯意味。
他也完全有資格這樣說,因為站在忠臣護主的角度來看,完顏承嗣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忠臣,堪稱為君盡忠的標杆。
王朝更替,花開花落,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無數家國滅亡後,做臣子的,要麼在戰亂中死去,在血花飛濺中讓後世謳歌,要麼投靠新主道貌岸然繼續自己的生活,也有心懷故國又不想用生命來表達忠誠的,則會避入深山當個隱居方外之人,種田摘菜,打發時光。
完顏承嗣三者都不是,他走出了一條獨一無二的路。
他不投降,也不投靠新主,更不甘心做個田舍翁一世終老,而是自個兒在深山老林里拉起一支隊伍,供奉金國皇帝的靈牌,築了個小小的太廟,以金國遺民自居,以一己之力,把大金國乍在漢水河谷中人跡罕至的山裡延續。
雖然這樣的延續,在旁人看來,無非是一群其心不死的傢伙在苟延殘喘,之所以沒有人去解決掉他們只不過是因為想打他的人暫時騰不出手,騰得出手的人又沒興趣打他,而騰得出手又想打他的範用吉卻打不過他,在河谷中,完顏承嗣完美的利用了地理,在河畔山地裡鑽進鑽出,將範用吉派去剿滅他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雙方來回幾次後,範用吉損兵折將覺得划不來,乾脆悻悻的放棄,由著這夥人去了。
完顏承嗣於是佔據了安康府四縣,在這貧瘠的土地上紮下了根,安頓下來。
他就如同一個地盤大點的山大王,因為他那幾千人連個軍閥都算不上,佔據的地盤又是荒涼的河谷,幾乎沒有平地,土裡刨一年也沒多少收成,河谷又不是交通要道,從南陽進漢中的客商很少,大部分商旅都會選擇沿著水路從改道後的漢水直接上關中,或者從襄陽走長江入夔門,省時省力,免去了在山中繞彎彎的麻煩,故而也收不到什麼商稅。
所以這些金國故人的生活很苦,但在完顏承嗣的帶領下,卻活得很有理想。
國仇家恨,就是他們活下的支撐,為了報仇,他們再苦的生活都能忍受。
因為這個理由,完顏承嗣對其他毫無忠誠感的人,極為反感。
所以他對長孫弘派來的信使,說出這番話。
他無法忍受,一個宋人,來拉攏他時,居然是代表大理國。
這不是無君無上嗎?雖然完顏承嗣對宋國同樣沒有好感,蒙古滅金時,吆喝得最起勁的就是宋國,宋人打仗不行落井下石卻是一把好手,沒有他們在背後捅刀子,蒙古人也沒有那麼容易滅掉金國。
送信的黑漆漆的蠻人,聽了他的話,也沒有反駁,從懷裡摸出另一封信,雙手恭敬的遞過去:“我家鬼王說了,如果將軍不肯答應,就請他再看這一封信,只要他看了,就會明白。”
完顏承嗣愣了下,眼神在信使身上打了個轉。
什麼意思?要演諸葛亮計收孟獲嗎?
他冷哼了一聲,沒有伸手去接。
信使不慍不鬧,保持著遞信的姿勢,稍稍彎著腰,恭聲道:“將軍,反正第一封也看了,多看一封,也不費事,我家鬼王其實並不是將軍所想那樣,我們蠻人,最重義氣,如果鬼王是那樣不堪的人也做不了蠻人的鬼王。”
完顏承嗣斜著眼瞥他,連冷笑都懶得笑了,揮揮手,示意左右的人,把這人趕出去。
未等左右的人湧上,貌不驚人的信使卻突然把手中信朝自己懷裡一塞,動作飛快的摸出一把不到一尺長的短刀來。
完顏承嗣毫不驚慌,冷冷的看著他,捏緊了拳頭,在左右噹啷噹啷的拔刀聲中,坐在椅子上板著臉道:“怎麼?招攬不成,就想殺我?哼,你真以為你一個人就能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