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橡樹路。這片城區其實並不大,它的西部我已經相當熟悉了。靠近東部的教堂、一幢幢的尖頂樓房,也就是它的縱深地帶,我只一直遠遠地望著。就是它們讓人想象,引誘著那些無緣進入內部的人。這片城區塵土飛揚的現象極少,所以無論是柏油路還是許久以前鋪就的石頭路,都乾乾淨淨。比起我所熟悉的城區西部,這兒算是東部,樹木更為茂密,草地保護得更為完好,看上去真的就像一大張綠毯。一片茵茵草地在我眼裡就像夢境一般,因為這在整座破破爛爛的城市裡實在算個異數,於是也就美得虛幻迷人。越往前走,街道越是好看,因為老房子越來越多,那些顯然是經歷了漫長歲月的建築式樣特異。它們往往有堅固的石頭牆、同樣厚重敦實的門窗。窗戶上大多垂了白色紗簾,有的窗臺上還擺放了盆花。走進來才知道,這個區的內裡還有一座座圍了圍牆的大院,院門有穿制服的人持槍站崗。陽子小聲說:那才是首長們居住的地方。我問什麼首長?他說各種首長。我明白了,所謂鬧鬼的凶宅,極有可能就隱在這些大院深處。我從門口望去時驚訝極了:長長的林蔭路彷彿沒有盡頭。這說明在橡樹路的內部還有一個核,它就是這些大院,這兒才是整個城市的核心。我想,當年凹眼姑娘要領我進入的,可能就是這些大院。我在心裡驚歎:一個多麼冒失的姑娘啊,竟然闖到了這裡來。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樹路(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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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穿過整個樹木蓊鬱的城區,來到了它的東部。這兒樹木漸漸少了一些,已近邊緣。平整的柏油路出現了坑窪,老式石頭路也不見了。往東望去,可以看到一幢幢與大多數街巷差不多的平頂水泥樓,一律五層或六層,灰禿禿的十分熟悉。再往東下去,可能就是一般的市區,而更邊緣處,比如十幾公里之外,大概就是城市郊區了。可以想見早在幾百年前,這片童話般的城堡區域剛剛擇址時,一定是選在了一座無可救藥的城市之郊,只是經過了百年變遷,現在就被包裹在更為闊大的城市之中了。
這一路,令我最為沉迷的不僅是樹與草,還有它的靜謐。聽不到一聲小商小販的叫賣,也沒有其他嘈雜,汽車從不高聲鳴笛。這裡顯然是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離我們如此切近又如此遙遠。這一次,我是一個初來乍到的訪客,一個小心翼翼掩藏著滿心驚訝的人。對這兒來說,我心裡最明白不過的是,自己永遠都是一個外人。
呂擎家的四合院就坐落在橡樹路與一般城區的接合部,只是在理論上仍屬於這個城堡區——從過去到現在人們就這樣劃分,因為這一帶仍然是十分講究的建築,它們都不太高,是三兩層的別墅或平房四合院。但這裡也實在是一個過渡帶,因為樹與草銳減,並遙遙相對了從四面八方隱隱傳來的城市轟鳴。
一幢可愛的青磚院落。深棕色的木質院門。淺黑色的門框上方有一個按鈕,陽子熟練地按了一下。
開門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戴了眼鏡,微黑而美麗的面容令人過目不忘。她看看我們,對陽子親切招呼。她說了什麼,我沒有注意聽。她轉身走在前面,顯出頎長的身材。陽子故意落後一點,小聲告訴我:“這是呂擎的未婚妻吳敏,學鋼琴的,外號叫‘黑牡丹’。她週末才來的。”
那個外號肯定是恰當的。我對呂擎有些羨慕。吳敏敲敲廂房的門,說了句什麼就離開了。然後就是呂擎出來,他不太理陽子,只過來握我的手,進門時才拍了一下陽子的肩膀。
我在進門前環顧了一下小院。中間一棵老槐樹,四周鋪了小石子。廂房東西相對,正北才是寬敞的正房。院子裡乾淨極了,簡直是一塵不染。一株石榴結了小小的果實。老槐樹的葉子黑烏烏的,不過一些老枝正在枯死。兩隻麻雀在地上啄食,這會兒飛到樹上去了。正房是木格子門窗,典型的中式建築。
呂擎獨佔的這棟廂房其實空間不小,大約有近四十個平方,而且沒有隔間,所以顯得十分寬敞。它的一端是一張大床,然後是一張寫字桌。貼牆放了幾個書架,其中一半並沒有放書,而是一些動植物標本。我注意到這張床上沒有疊被子,還放了一些書籍。整個屋子給人的感覺有些零亂無序。看得出主人是一個不修邊幅,甚至有些頹唐的人。從屋子裡的擺設、翻開的書籍可以看出,呂擎愛好廣泛且沒有定型,幾乎什麼都想了解、什麼都想研究一番。
陽子在這裡隨意得很,自己給自己找了個杯子,又遞給我一個。他從落滿塵土的什麼地方搬弄著,在幾個罈罈罐罐間摸出一盒咖啡、一盒方糖,笑著說:“這裡好東西很多,不過他不知道享用罷了。”他讓我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