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微笑著。
那次長談之後我對她的印象好極了。人啊,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工作中,從哪兒才能找到這樣一個沒有絲毫官氣、又是如此體諒他人的領導?回想起以前工作過的那個03所,簡直就像一場噩夢。對比之下,我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太幸運了。一切都是時機,是機遇問題,因為如果早來這兒一兩年就不是這樣了,據同事們說,這裡過去的頭兒是一個長得像石猴似的老人,雖然為人耿直,可是脾氣怪異,不但很少與下級對話,而且說火就火。大家只能在一種肅穆的、小心翼翼的、甚至是多少有點冷漠的氣氛裡幹活。那時工作起來真累。而婁萌接手之後就完全不同了,她能用一種情感之絲將大家纏裹和籠罩起來,使人人在自己的職位上都幹得盡心盡力,即便承擔起好幾個人的工作也毫無怨言,甚至下班之後還在為雜誌社裡的事情奔忙,真有點樂此不疲的意味。
回家後我常常對梅子講起自己的新領導,講她工作的特徵、溫和的性格以及衣著,甚至講她這一天又說了什麼笑話等等。大約講得太多了,有一次梅子打斷我的話說:你腦子裡也該裝些別的吧。我不再吭聲,因為她真的提醒了我,讓我發現,婁萌的確迷住了編輯部裡的每一個人。
當時我怔了一下,笑了。
不過一切再清楚不過,我不願一直待在家裡,不像過去那樣閒散了。我很願意往雜誌社跑,因為一般來說我們是輪流值班的,不必天天上班,可我現在寧願更多地離家。我不再像過去那樣,把嚴格的作息時間當成一種負擔,倒是非常樂於把時間消磨在辦公室裡。需要說明的是,我的辦公桌與她相對,我相信這也是偶然而又幸運的事情。在工作疲勞的時候,有時想抬頭放鬆一下眼睛,常常就能看到婁萌剛好也微笑著仰起臉。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海客談瀛洲(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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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婁萌讚揚我的身材:“你很注意鍛鍊,看看這有多好。我們老於不願活動,頂多也就是散散步,那根本達不到目的,只不過給他消消食兒罷了,讓他長得更胖。”說完就幸災樂禍地笑起來,“我們老於現在就像一個彌勒佛。你不要以為他是現在才胖的,他和你這麼大的年紀就已經很胖了。”她捏了捏我的胳膊:“瞧這肌肉!”說著又用拳頭搗了搗我的胸部。
我覺得胸部的肌肉正有力地反彈她的拳頭。
“真是個好小夥子!”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說這些時,一雙眼睛平靜而純潔。
她重新坐到辦公桌前,我這才發現辦公室裡一個人也沒有了,大家不知什麼時候下班離開了。我說:“婁主編,我們也該走了……”
她坐在那兒沒有應聲,眼睛望著窗外,眸子裡好像滲出了一層什麼。她很少這樣。這時她像剛剛醒過神來,點點頭:“嗯,我們走。老於的車子也快拐過來了。”她說老於正在哪兒開什麼會,正好拐過來捎上我們。一提到老於她又抱怨,“他啊,把院裡的什麼事情都包攬了,整天忙得腳不沾地。其實很多事該找人家霍老……”
從婁萌的話裡常常能聽出對那個人的不滿。但像過去一樣,這次她很快轉而讚揚起來:“當然了,霍老年紀大了,兼職太多,總不能參加那麼多的社會活動。不過霍老德高望重,有些場合還是非出面不可啊,這可不是我們老於能取代的啊!”
她在說霍聞海。我發現提到這個名字時,她的聲音馬上有些變,像要說一句悄悄話卻又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似的。我知道,霍聞海對於許多人而言,都算這座城市裡的一個龐然大物。事實上就是如此,任何時期與任何時代,總會在一些角落流佈著一些超級人物,他們有的貌不驚人,業績平平,有的甚至還有著可怕的缺陷,但就是不可忽略不可埋沒。這些人大半是權高位重,或在歷史的交叉路口占據了奇特的位置,使人望而生畏。霍聞海就是這方面的一個典型例證。他年紀很大了,但也許是資歷或其他某些原因,年齡問題在許多人看來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比如說他像大多數這一類人物一樣,非但身體很好,而且有著一副恆久不變的容顏。我是說,當經過了一段長久的時光的考驗之後,他們的面容似乎就停滯在那兒了,再也不會改變了。我甚至見過這樣的一個人,當然也是一個神秘的令人畏懼的人物,他在接近八十歲的時候突然變得更年輕了,面部的面板就像嬰兒一樣細嫩。比如說我見過的霍聞海,他絕不像一個老人,那樣子可以說名不副實;總之他應該算是一個老人了,可就是沒有一點老相。當然我是從遠處看到的,因為我不太可能從更近一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