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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部分

直到太陽落山,小果園裡還是沒有一個人影。

我只得像上一次那樣,住到了園藝場招待所。第二天一早又來到了小果園,結果還是空無一人。多麼奇怪,僅僅是一年後的秋天,這裡的一切好像都變了。人哪去了呢?我不得不向園藝場的人打聽老駱,他們聽了上上下下打量我,支支吾吾的。我的心撲撲跳了幾下,“你來晚了孩子,你來晚了……”耳畔好像又響起了老駱當年的那聲責備。我猶豫著,本想待一切安排停當的時候再去看肖瀟,可這時再也等不下了。

我去了肖瀟的那間小屋,她也不在。

第二天等到的是一個多麼可怕的訊息!招待所的服務員見我心急火燎到處找著老駱,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告訴:“老駱啊,他們家出事了!駱明前幾天剛剛……”“你是說駱明?”“就是駱明,他們只這一個孩子,那天突然肚子絞痛,送到醫院給耽擱了……”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鹿眼(17)

我蒙在了那兒,直瞪瞪地看著她。後來我不知怎麼就出了門,只顧匆匆向前,一口氣闖到了小果園裡。小泥屋的門上還是掛了一把大鎖……像要證實一個荒謬的訊息似的,剩下的半天我一直待在泥屋跟前。

那扇門一直關著。我在樹下走著,有時長久地倚在那兒。面對一個如同死去的秋天,好像真正的故園已經隨著那個孩子失去。但我仍舊努力地從這片小果園裡嗅著昨日氣息。我奔跑的足跡早就被陽光擦掉了,可生命中有些東西還是抹不掉的。我今天才發現這片園子是這麼小、這麼小。園子的西邊還是那一排茁壯的洋槐,北面還是沙崗,沙崗下還是埋到半截的梨樹和桃樹。那棵大山楂樹死後補栽的一棵小山楂樹,如今已經長得很高很高。南邊就是那棵紅李子樹,東邊是長流不息的水渠,渠邊有高大的杏樹。大李子樹就在這座泥屋旁,樹下仍舊是那口磚井……一切都沒有改變——要尋找當年茅屋的舊址也很容易,因為從大樹的方位即可判斷——它就在西南方不遠處。

我如此切近地看著這片小果園,兩手揪緊了它的昨天和今天。眼前這僅有的一戶人家多麼孤單,好像是他們把原來小茅屋中的人替換下來一樣。同樣的,他們也給小果園留下了深深的印記。這一對護園人為這片小小的園林費盡心思,盡心盡力,瞧衰老的樹木被更新,殘破的土埂被重砌,一切都井井有條;而他們自己卻一直過著清貧的日子,四十多歲才收養了一個孩子。不過令其大喜過望的是,這個孩子長了蘋果似的紅紅的圓臉,大眼睛,手裡總拿著一隻蘋果;他到果園外邊玩時,人們問他是哪裡的孩子啊?他就答:“俺是小蘋果園的。”於是人們都叫他“小蘋果孩”。這孩子太好了,似乎不該這一對老實巴交的護園人擁有似的,他如此伶俐如此漂亮,簡直是一片園林的精靈化成的。他從來到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兩個護園人的命,成了他們全部的幸福和希望……

突然小泥屋後面的灌木叢中有踏動的聲音,我立刻喊了一句:“老駱……”

沒有回應,但那聲音更大了。停了一瞬,竟然有人在灌木叢中嚎叫起來。

這聲音粗糲嚇人。我想退開一步,可又站住了。那人喊著,噼噼啪啪踩斷了灌木枝條走出來,漸漸走近了我:一個衣衫不整的人,滿臉都是塵土。我對這種人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他是一個流浪漢。

我盯視著他,剛要搭話,又忍住了。

他的眼睛飛快地眨了眨,做出一個奇怪的動作。我馬上明白他不是一般的流浪漢,而是一個瘋子。我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就轉過臉,一直向著小泥屋撲來。

他趴在小窗上往裡看,然後使勁擂起了門板,一邊擂一邊呼叫。我看見他的背兜裡有幾塊發黴的玉米餅和瓜幹。擂了一會兒,他大概失望了,轉過身,又像咕噥又像吟唱,急急走著,再次隱入了林子裡。可也只是一會兒,遠處又傳來了他尖厲的呼喊,那喊聲使人心驚肉跳——

“發大水啦!發大水啦——”

如果我不知道呼喊的人是個瘋子,那麼一定會認為大河決堤了,或者是有了海嘯之類的突然事變。

“發大水啦!快跑噢,發大水啦——”

悽愴的聲音驚起一群又一群鳥雀。

3

瘋子的喊叫遠逝了,四周又歸於沉寂。我倚著大李子樹坐下……關於發大水的記憶、關於它的故事簡直太多了。小時候出去玩的時候,外祖母總是叮囑:過河時千萬要先看河的上游,如果看到一道白色水線,那就是大水衝下來了。外祖母的話反而使我充滿好奇,我總想看到那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