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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部分

一點兒灰呢……”

梅子臉上沒有了笑容。我知道這種奇特的比喻真需要一副好頭腦。於是這種巨大的侮辱不光沒有使我發火,還讓我笑起來。我問:

“他們小腳趾上的灰是金粉嗎?不過那也沒什麼了不起。”

“他們在戰爭年代衝鋒陷陣,在山裡、在平原上打擊敵人,端著槍。我們腳下的泥土滲進了先烈的血啊。他們流血流汗,我們今天才能……”

像背誦一段課文。不過難得她這麼激動。我不願再刺激她了。我得設法緩和一下,於是就嘲笑起她那些頭髮削短、看上去像是小男孩的照片……

可梅子就是不笑。她再也不笑了。

有一次我應邀到岳父那間屋子裡去了一下。

那兒是他的一間辦公室。他離休以後沒有自己單獨的辦公室了,於是就在家裡搞了一間。這辦公室據岳母講是完全仿照他在機關上的那個大套間搞起來的。只是寫字檯略小一點,其他差不多處處一樣:書架放在什麼位置,桌子放在什麼位置,都與過去一模一樣。這是整座屋子中最寬大最明亮的一間了,用它搞了這麼一間大辦公室,我覺得既有趣又可惜。岳父告訴我,他每天都保持一個“好的習慣”——像離休前那樣嚴格遵守作息時間:每天必定按時坐到寫字檯前。

“您忙了一輩子,平時出去走走多好,或者到小院裡搞搞花草……”

他瞥我一眼。我於是閉了嘴巴。

3

我發現岳父的胡碴還沒有全白,就像他的頭髮一樣,黑白間雜。我想等它們全白起來的時候,他也許就會改變一點兒什麼吧,比如這脾氣,就會好一些。無論怎麼說黑胡碴是殘留的一點青春,它透露出人的火氣和拗性……離寫字檯幾步遠的地方是一個鋪了氈子的書桌,他就在那上面畫畫和練書法。他練的是“顏體”,很胖,就跟他的體形差不多。

“我喜歡顏體。”岳父說。

他把臨摹的字一張張擺出來。那當然還不能算什麼書法作品,但的確是寫得一絲不苟。他饒有興趣地談論這些字,還伸出手去撫摸。到後來我們終於談得投機起來。因為我隨便謅了幾句關於書法的術語,他高興了。他接著把藏在小櫃裡的幾件書法作品拿出來——那全是他選中的自己的作品。我覺得這些字寫得很難看,只是裝裱得很好,用了全綾子。“書法作品怎麼可以輕視呢。”我一邊欣賞,一邊在心裡這樣告誡自己。

梅子走過來,貼著門框站著。她為父親補充說:

“它們參加過老幹部書畫展,得了一等獎!”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憶阿雅》(46)

我點頭。那上面大多寫了一些古書上的現成話,什麼“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等等。

岳父特別愛寫一個很大的草書“壽”字——它大約有兩尺見方,裝裱後尺幅更大,要兩人以上才能展開來。

岳母說:“我喜歡這個‘壽’字。他去年才學會寫這個字。”

岳父不快地哼了一聲,把“壽”字放起來……

我們繼續欣賞書法作品。岳母離開了一會兒又走來,對著男人耳朵上咕噥了幾句。我知道客人來了,就隨岳父走到客廳裡來。

進來的人是一個比岳父還要老的、瘦削不堪的老頭兒。他的頭髮白了大部,但兩眼炯炯有神;一條腿有些毛病,走路一歪一歪的;腰雖然很厲害地佝僂著,可這會兒正在努力地挺起。他一見岳父就趕緊上前一步,接著雙腿併攏,“啪”地打了個敬禮。

岳父鼻子左側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鬆鬆垮垮地向對面的老者還了個敬禮。

我笑不出來,而且心情立刻變得肅穆了。我發現自己也像那個老者一樣,不由自主地把腳跟併到了一起。

他們在沙發上坐下。

我想聽他們說話,但待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妥,就退到了一邊。梅子小聲說:“來的老人是父親在部隊時的一個警衛員,他剛在環保局副局長的位子上辦了離休手續……父親是他的老首長,他隔一段就要來一次……”

“‘首長’永遠是‘首長’嗎?”

“那當然了。當年父親的一些部下如今很多都在這個城裡工作,他們常常來玩,不過都不怎麼打敬禮了,只有他還這樣。多好的老同志啊。”

“打敬禮好,我就願看他們打敬禮……”

梅子覺出了有什麼不對勁兒,不跟我談了。

老頭走了。我發現岳父增添了一種不能抑制的興奮。他把衣釦解開走到院門口,又站在小院裡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