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交織一起,可怕極了。我把窗戶關緊。一陣孤單。我想點上蠟燭,可到處找不著火柴。灶裡的火也熄滅了。後來我好不容易藉著電光找到火柴,把蠟燭點上。搖曳的燭光下,靜思庵一片昏暗。
我第一次來到西郊,竟遇到了這樣一場大雷雨。這豪雨和巨雷啊,已經許久未曾遇到。
一個人在這靜思庵,在這漆黑一團的夜色裡,一次次想到了梅子和小寧。
我牽掛他們。我還想起了在這漆黑的雷雨之夜,那些流浪者,那些在山坳和莽原上奔波掙扎的人。我特別在想那個黃昏從茅屋旁離開的莊周——他破衣爛衫,脖子上還掛著一把錫壺……
陣陣痛楚在心底泛開。我悄聲喊出了他的名字……這個夜晚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難言的虧欠。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與暮色(41)
他在這個夜晚是否會有一個遮風蔽雨之地,是否能找到一個草菴?
一道道閃電不時把屋子照得亮如白晝,巨大的轟鳴像開山的炮聲。啊,開山的炮聲——父親落難之後的監禁地就是那一架架大山,他們一群罪孽深重的人日夜不停地用錘子開鑿、用炸藥轟擊。錘子曾把他的手打得血肉模糊。
不知該怎樣感悟自己的命運。當我十幾歲時不得不被迫離開茅屋時,一路向南走,走,竟然一直走到了囚禁父親的大山裡。更為不可思議的是,許多年後,當我成了一個地質工作者時,那片大山直接就成了我的叩問物件……無話可說,惟有感嘆。
雷聲隆隆,大雨越來越狂,簡直像一片大海倒立起來。
記憶當中有過這樣一個狂暴的夜晚嗎?是的,好像有過。那搖撼了小茅屋的大雷雨之夜啊。我閉上了眼睛。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一個異國人,一個奇怪的、我曾深深為之迷惑的人。
我想起了他那傳奇般的經歷——他是法國詩人瓦雷裡。
1892年9月,剛剛大學畢業的瓦雷裡隨著全家到了熱那亞。10月7日,一個像眼前一樣的暴風雨之夜,他突然為一種清心寡慾的思緒所左右,於是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他決定從此放棄愚劣的激情和詩歌創作,轉而埋頭於孤獨的思索,從此獻身於純粹的和無私的知識。
我久久地想著那個人,傾聽著雷聲。我在想那個暴風雨之夜所給予的啟示;還有,他準備放棄的那種“愚劣的激情”——它到底是什麼?
聽潮
1
大約是第五天,靜思庵主來到了庵中。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變得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像一位駕到的王子。
他一進門就問:“怎麼樣?”
我不知他指了什麼。我只是點點頭。庵主手裡提著一點東西,讓我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他把東西放在一旁,然後就在庵內走來走去,像在檢點居所裡是否少了什麼東西似的。乍看起來庵主多少有點小氣,後來才明白:他在非常欣喜的時刻才有這副模樣。他為這個居所能夠安排這樣一個用場而感到高興。當然,他的高興主要是為了黃科長,因為我現在已經是協會的僱員了。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有光這次是黃科長派來督工的,因為他一會兒就要翻一下桌上的東西。
有光翻了一會兒,竟趴在那兒看了起來。他一直看了有十幾分鍾,一動不動。他抬起頭自語:“不知看了多少遍,越看越喜歡。”他感嘆,瞥瞥我:
“我最佩服黃老了,真是娓娓道來……你沒有辦法;誰也沒有辦法。他的文采……如果……”
我打斷他:“你最喜歡哪一篇?”
“一篇一個味兒。我最反對有人將這篇代替那篇,說哪一篇最好。其實它們都是不可取代的嘛。”
我笑了。庵主問我一個人待在這兒是不是有些孤單?如果孤單了,最好看一些圖片或是出去走走。“你喜歡看圖片嗎?”
“什麼圖片?”
“各種各樣的圖片。現在好看的圖片可多了。黃科長那兒就有很多。”
我想那不會是些好圖片。
“黃科長除了寫自傳、回憶過去的生活、研究營養學,剩下的時間就是研究《*》和《*》,還寫了好幾篇論文呢。”
我想這容易理解。我說:“可是他不該讓小冷抄那些東西,一個姑娘家會難堪的。”
庵主笑了,時不時用眼角瞅我。他不緊不慢像拉家常:“……小冷有時也罵黃老,恨他,跺著腳咒他快死。可她心裡還是尊敬黃老的。你知道他們在一塊兒久了。黃老這個人哪,對小冷也算不錯。就是有時候脾氣來了,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