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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部分

後我高興過了,接上一連幾天都在躊躇。我在猶豫什麼?

我也說不清。我常常在極短的一段時間裡、有時僅僅是一瞬間,要把事情從頭至尾飛快地回顧一遍……從那座地質學院畢業之後,我進入的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03所。大概因為一切都過於順利了吧,後來就是這個堂皇之所給了我終生難忘的折磨。這段經歷我會銘記在心,因為它總是時刻提醒我,讓我心底生出一種警悚的感覺。人在任何時候都要記住自己的來路,都不能忘記生命的背景——人生既有一個舞臺也就會有一個背景,於是他的一切都要在這個背景下滋生和繁衍。我的命運是如此執拗地駛向一個軌跡,它不可改變。我明白,03所給予我的不僅是恐懼和痛苦,還有更為珍貴的東西……我走出了那座陰森森的大樓,去了一個環境相對寬鬆的雜誌社——這在很多人看來無疑是一個天大的遺憾,我卻從未悔疚。不僅如此,進入雜誌社兩年不到,隨著全城的辭職浪頭,我又辭掉了公職。新的一章如是開始。

我在東部的那片土地上折騰了幾年,把它搞得有聲有色。也許一切都緣於我的不安分:接二連三的嘗試中坎坷不斷,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令人身心俱疲……一段匆匆的歷程,一部失敗的歷史。

所有人的一生中總要有成功有失敗。可區別在於,有的人在別人眼裡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失敗者,而他自己卻會認為是一個勝利者;另一些人不僅在別人眼裡是失敗者,他更把自己看成了一個失敗者——這才是真正的失敗。我極不願意、也極擔心成為後者。

天還很早,剛剛進入上午這段最好、最從容的時間。馬上去找黃科長嗎?我想自己隨時都會離開屋子,到梅子一家人希望我去的那個地方,去辦個簡單的手續,然後一切也就重新開始了。這在很多回城的人那兒都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對我來說當然也蠻好。可奇怪的是這會兒我既不看重也不著急。我厭惡的是另一種境遇:自己像個被牽了線的木偶一樣,隨著別人的擺佈活動。多麼不可思議,當年我從這座城市出走、歸來,來來回回穿行……好像十幾年的時間都給壓縮成了眼前這一瞬。一幕幕場景疊印跳動,佔據了記憶的空間。整個人像在夢遊。是的,好像從很久以前,我身體的一部分就開始了漸漸睡去——那就讓它睡著好了。

白天,我在街巷裡隨著蜂擁的人流漫無目的地往前移動,或者和梅子一塊兒到市場上採購——還有,去找我在這個城市的好友陽子……無論怎樣都無法完全驅除那種夢遊感。我和陽子在一起聊天,仍然時不時地閃過一絲奇特的感受:我在睡著。雖然我在大睜雙眼,在說話——可是隻有我自己心裡知道,我身上的某一部分仍然在沉睡。它竟然沒有被這座喧鬧的城市喚醒。

睡吧。也許只有這樣,我才更像一個城市人。

從平原歸來許久我都沒有跟往日的朋友見面。就連陽子也不例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與城裡的所有熟人甚至摯友都隔絕了。我時而把自己關在這個小屋裡,時而擠進街巷人流。我如此這般地享受著孤單的愉快。除此而外,我還要時不時地重複一些惡習:難以停息地、急切地在紙上塗抹一些長長短短的句子。它們是我心中迴圈往復的吟唱或——嘆息……

梅子一次又一次約我去她父母家過週末,我卻總是故意拖延。我怕從這裡到岳父家,這僅僅幾公里遠的街區上、這段特殊的路程中,身上的什麼東西會給陡然驚醒。後來我實在無法推諉,只得依她。腳踏車的鈴聲像風鈴,汽車喇叭尖銳刺耳,懶洋洋的城市燈光,車與人的河流。所有的嚷叫我都充耳不聞。賣冰糕的、賣晚報的、賣老鼠藥和進口服裝的。有人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擺弄著一個嶄新的玩藝兒,它反射的強光老要不停地從我臉上閃過。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與暮色(4)

“那東西真亮。”我對梅子說。

梅子好像沒有聽見,她扯著我的手。每逢走到擁擠的街巷上,她總是側身拽上我的手。從過去到現在,從我熟悉她的那天起就是這樣。好像小小的她才是我生活中的引導者,她從一開始就生怕我走失。不過這會兒越發使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沉睡不醒的、恍恍惚惚的人。

又回到了這座有一棵大橡樹的院落。這裡有一個心慈面軟的岳母和一個始終冷漠的岳父,兩個人都離休了。岳父臉上的那種冰冷和嚴厲,不知該讓我恐懼還是厭惡,我只知道他是岳父。有時候我想:人幹嗎還要有個岳父呢?這真是一種奇怪的人生設定。要知道人這一生有個父親已經夠受的了。但岳母像天底下所有的岳母一樣可愛。她在那棵大橡樹下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