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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部分

他們究竟為什麼回到小城,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問過媽媽,媽媽也說不明白。反正他們回來的時候,這座宅院已經沒有了原來的主人。老爺和太太相繼去世,他們病入膏肓時還在唸叨自己的兒子。

外祖父回來的那年正好是玉蘭開花的時節。媽媽曾告訴我:“你外祖父永遠也忘不掉那個春天……”

媽媽還說:老爺至死也沒有原諒他的兒媳。他覺得自己的全部怨恨和苦楚都來自這個不祥的女人。“你外祖母覺得應該對自己的公爹盡一份孝心,可惜這種機會再也沒有了。以前你外祖母千方百計討好老爺,任何兒媳都不會像她那麼孝順。可怕的老爺呀,那個遲早要撒手的老宅主人哪,玉蘭花庇護了一輩子的倔犟老人,知情後就是不肯饒過她。他讓她跪在瓦片上,讓她死……這些都像夢一樣過去了,可就是忘不掉。說說你外祖父回到小城以後的事兒吧——他剛剛回來就有許多生人找上門來,港上的人,山裡的人。這些人都打著求醫的幌子,其實到底要做什麼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求醫者絡繹不絕。後來這些人當中就有了你的父親。他一開始是到海港,後來就成了我們家的常客,成了你的父親。他與你外祖父一整天都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有時也免不了要發生一點爭執。是外祖父介紹你父親與那個港長成了朋友。當然這都是後來的事了。當時我不知道你父親他們在打什麼主意,也不知道他們商量的是多麼重要的事情,更不知道你父親是隊伍上的人。那時候隊伍活動的範圍很大,要根據戰事的變化周旋。有好長時間隊伍過得很苦,頭兒換了好幾次,你父親是最後才參與領導這支隊伍的。不過他在那兒待的時間不長,後來離開了,又做起了‘生意人’。他從來沒有賺過錢。他當時正和你的外祖父合夥搞一筆‘大生意’,城裡人都這麼認為。可是直到如今也沒人明白這筆‘大生意’是什麼。大概也就是因為這筆‘大生意’,他們一前一後都遭了暗算……”

母親的話說來說去,大致就是這些。其中那些細小的情節讓我難以忘記。記得有一天我在茅屋的旮旯兒裡發現了一個木箱,開啟木箱,裡邊是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有紅硬木的手串子,半截琴絃;再不就是幾枚黑白圍棋子、一個殘破的八音盒子……我相信這些東西都是外祖父遺留下來的。有一次我還翻出了一個發黴的破舊禮帽,禮帽上有一個洞眼。我覺得很好奇,就戴著禮帽悄悄轉到外祖母和媽媽身邊。誰知道外祖母一看到這禮帽,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媽媽抖著聲音說: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與暮色(36)

“孩子,你怎麼把它找出來了?你怎麼能這樣?!”

我不明白,仍然戴著那頂禮帽。我的目光在問:為什麼就不能這樣呢?媽媽把禮帽一把摘下。她看著,厭惡地放到了一邊。後來外祖母不知什麼時候就把它取走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發現那頂奇怪的禮帽。但我那時相信它一定有什麼故事。

我長大了,可我偶爾還要記起那個帶洞眼的禮帽。有一天我就大著膽子問起來。外祖母長長嘆息,只不回答。

很久以後,母親斷斷續續講了禮帽的故事。

“那是一個交通員戴的。那個交通員就來往于山區和這個小城。他一開始也是你外祖父的病人。當然了,是那種特殊的病人。他的年齡要比你父親小得多,當時還只是一個小夥子。他的真實身份是交通員,是上邊派下來的。他有個特別的本事,能夠在山裡和海灘上飛跑,跑起來就像兔子一樣快,人們就給他起個了外號,叫‘飛腳’。人們說所有能這樣飛跑的人,腳心裡都長了一撮毛髮,奔跑時,這一撮毛髮就直立起來,腳不沾地。”

我看著媽媽,簡直聽傻了眼。

“其實那不過是傳說。在他洗腳時你外祖母偷偷看過,說根本沒長什麼毛髮。你外祖父沒有兒子,有一陣把他看成了親生兒子,與他一塊兒喝酒,給他最好的東西吃。這就引起了你父親的不快。當然他的不快還有很複雜的原因——你父親從第一眼看到飛腳就不痛快。他不信任他。為這個你父親跟你外祖父鬧翻了,拍起了桌子。那是翁婿兩人不和的種子。打那以後他們再也沒有好好長談過。只是由於他們共同做的那筆‘大生意’的緣故,才仍然要時不時地走到一塊兒。不過他們談話的時間大大縮短了。那時我們的婚期也指定了,若不是婚事提前,很可能就因為你父親和外祖父的關係給吹掉。一切都要感謝你外祖母,是她在最關鍵的時刻支援了你父親,儘管她後來由於你外祖父的死,也對你父親有了誤解和怨恨。但那時她偏向著我們。是她親手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