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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部分

漸漸,我理解了她的“生人味兒”到底包含了什麼意思。她其實是真的想家了,她在這個城市裡十分孤單,一聽到有一個老鄉授課,立刻就想去聽一聽……我注視著她的面容,慢慢琢磨出這個名字有一點熟悉——淳于黎麗——我一個字一個字唸了一遍——它們在哪兒讓我覺得熟悉?我極力思索、回憶,壓抑著內心深處泛起的驚異之情……

每天從夜校出來,我都飛快地蹬著腳踏車,一會兒就熱汗涔涔的了。我想我應該像一個“腳踏車運動員”,既然有人這樣講過我。同時我也發覺了自己的急躁心情——為何這樣急切呢?就像要迅速地逃離什麼……我同時也會注意後面的聲息,有意無意地捕捉那個熟悉的喘息聲。她脫離了那些蜂擁的人流,最後只有我們兩個人在疏疏的路燈下一塊兒騎車,直走向很遠。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雜誌(36)

路口上有一個銅雕,那是一個很拙劣的作品。我們倆總在那兒分手。銅雕在燈光下閃著青冷的光色。我兩腿叉到路面上停住,等待著她。她突然把速度放慢了。這個腳踏車運動員那麼緩慢、那麼沉著地驅車來到雕塑下面。她離開只有幾米遠,就那麼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迷惘。大約停了有五六分鐘,她才說一句:

“老師再見。”

我點點頭,揚手告別。

她轉過身去搬動腳踏車。我在那一刻發現,她的背影可真美。原來她那散亂的長髮是故意留起來的。我以前卻忽略了這一點。

空氣中好像有一點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兒。我低了低頭,看到了我那一雙磨毛了的羊皮鞋。我突然想起忘了問她一點什麼。

2

記得那天下著濛濛小雨,她到我們家裡來了。梅子熱情地接待了客人,倒茶、削水果。這種熱情那麼熟悉。對了,一些好看的女孩到我們家來的時候,梅子都是這樣熱情。她歡快的眼睛後面隱隱藏了那麼多內容。當淳于黎麗離去的時候,梅子說:

“多麼好的一個姑娘,你這小老鄉真沒說的。”

“嗯。她是那個夜校裡最好的女學生。”

從那天起,吃過晚飯後,梅子總忘不了催促一聲:“快去吧,不要耽誤了上課。”我儘量從容地整整衣服,把備課筆記的皮夾子認真地檢查一遍……梅子給我拍打著衣服,有時還幫我把衣襟揪一揪。一切都很好……有一天她給我拍過衣服,又彈去了衣領那兒的一點灰屑;當她給我揪著皺巴巴的衣袖時,碰到了我的手,就用力地握住了。她抬起眼睛看著我,什麼也沒說。

這個夜晚躺在一起時,她一直握著我的一隻手,使我久久不能睡去。梅子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胸部平穩地起伏。可是後來當我翻身時,突然發現她的眼睛那兒動了一下。我明白她也沒有睡。

我找了個特殊的理由,草草結束了培訓班上的授課。

第三天上她打來了電話。她只說了幾個字,明白我不再為那個班工作了,就把電話放了。她本來應該在電話中把一切都痛痛快快講完,該問我為什麼沒去上課等等。可她偏偏什麼也沒問、沒說。

我開始想何時回到東部平原,回到我的葡萄園去。我常常在屋子裡徘徊,看著窗外,什麼也做不下去。有一次我正在窗前佇立,肩膀上放了一隻手。回過頭,見梅子抱著小寧站在那裡。小寧已經很大了,她很少抱他,這使她顯得很用力,氣喘吁吁。她一隻手抱著小寧,另一隻手就搭在我的肩上。

“不要老待在家裡,你應該出去走走。你出去走走吧。”

“好的。”我像獲得了什麼恩准似的,走出了房間……我在門廳裡晃動一下,又猶豫起來。但只是一瞬,我還是決定走出去。

我出了門,推上腳踏車。到處都懶洋洋的,連陽光也一樣。我上了大街,好像什麼都沒看見。我就在這下午明亮的光色裡、在人流裡騎著腳踏車穿行。我蹬得很慢。後來,當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臉上晃了一下時,一抬頭,才發現來到了那個拙劣的銅雕跟前。有的地方長了一層銅鏽,斑斑駁駁,在陽光下拒絕閃爍。

我下了腳踏車,站在那兒。我看見了她……她穿了一條粉紅色的褲子,上身是一件黑色的衣服。大概因為這種打扮的緣故,我覺得她的兩腿*甚至粗壯。

我們在銅雕下面,扶著腳踏車談話。

很多人走到這兒都要瞥上一眼。我們大概都被這目光刺得有些不舒服。後來我推上腳踏車,沿著雕塑東邊的那條小路往前走。我們一邊走一邊談話。談了些什麼,後來都沒有記住。反正就這樣緩緩地走著,把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