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相當“正派持重”的少婦,突然就變得不可收拾了。人性燃燒起來即溫文不再,結果這個少婦成了那個釀酒師的剋星,從此一連串倒黴事接踵而至,奇怪的是卻沒有多少人同情他,倒是有不少人暗中盼著他早死呢。在那個葡萄酒城,人人都知道那個美麗少婦有說不清的醜聞,而她的男人則因此變得更加有名。他們夫婦二人的名聲在當地遠遠超過了一些走紅的歌星。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雜誌(13)
我當然見過釀酒師的妻子。一言難盡。太美了,這不可否認。問題是一個如此的*怎麼處置、她對我們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又意味著什麼,還要好好想想呢。有人曾經說過:一個有些姿色的女人,如果不夠道德,那麼就一定會在某個範圍內造成極大的毀壞;她僅憑一己之力,就會使一個地方變得荒唐無序、雜亂無章、怪事迭出。而釀酒師的妻子不是“有一定姿色”,而是具備了驚世駭俗之美。更可怕的是,她不是那種因為放縱而變得滿臉輕薄相的人,而是一眼看上去神色冷凝,甚至有著不可侵犯的傲然。只有與之長時間交談,只有從她放鬆時刻的嫣然一笑之間,才會發現一種難以抵禦的放浪之氣。總之在東部,這個女人是一種百無一見的異常現象,有些不足以用常理揣測的行為。所以我的這位釀酒師朋友所遭遇的悲傷,簡直罄竹難書,至為深切又至為無望——無以療救——大概患上了一種除非死亡才能抑制的人性惡疾。
可怕的是我的這位朋友心無二用,對自己的妻子至為忠誠。我沒有看到任何一個男人會對這樣的女人瘋迷到如此程度。那才是真正的瘋迷,瘋迷到死。而他長了一頭稍稍捲曲的烏黑的頭髮,個子高大,名利俱存,喜好打獵,跑遍了大半個世界,曾經是人人欽羨的好男子。我有時端量著他,甚至認為這滿頭的捲髮都是因為絕望和焦躁才變成了這樣。
人啊,警惕你的中年吧。
4
中年人的荒唐和荒蕪有時是同時出現的,而後者更為可怕。當一切都冷了下來,無動於衷的歲月也就來臨了。看破的不是紅塵,而是視一切為塵。一層灰塵落在了尚未衰老的心上,再也揩拭不掉。這一代中年人之不同,是他們跟從上一輩人走得太久,看得太多,一旦涼下來,對其他任何人都很難言聽計從了。由於從一切財產公有化的年代走來,我們基本上沒有什麼財產,因此這一代人連破產的機會都沒有。但我們有一個更要命更可怕的危機,即精神上的破產:荒蕪。
呂擎是我們當中的代表,他因為荒蕪而深刻,也因為荒蕪而怪異,整個人一度都變得不好玩了。他的興趣多變,最後是沒有興趣。他懷疑一切又嘗試一切,一切都不能持久。他甚至對我的東部古城勘查、對我的萊子古國的入迷探究都深表疑慮,認為不過是一種中年人的無聊和潛逃之方。我說服不了他。我辭職後在東部平原多年經營的葡萄園曾經得到過他的熱烈讚許,所以我以此為例緊緊追問:那也是無聊和逃避之方嗎?他稍稍耽擱了一會兒,最後竟然點了點頭。看吧,翻雲覆雨,完全是扯淡。我們在這個話題上顯然已經沒有多少好談的了。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我有什麼必要將自己內心深處的珍藏向其袒露?
是的,我深愛著,從一個人到一種事,從一門功課到一個田園。我離不開自己的那片土地,因為那是我的故地、我的生命之源。我不理解也不信任一切將自己的生命發生之地看得輕如鴻毛的人。我是一個用自己的一生走向一片土地的人。我將使用各種方法去接近自己這片生命的土地。照理說呂擎在許多方面都可以做我最好的切磋者,甚至是老師,因為他畢竟具有家學淵源。但可惜,他已經不成了,他也未能逃過一劫:玩世不恭。說到可怕的時代疾患,那麼還有什麼比這一流行病更為可怕的呢?患者不僅不以為然,而且還自以為是,認為自己是這個時期最大的智者呢。他們漠視的一個事實就是,這樣的所謂智者已經滿街都是了。類似的情形歷史上屢屢發生,其實只是一種迴圈而已。我曾將俄羅斯赫爾岑的一段話抄給他,以示勸戒: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雜誌(14)
“這些人替世界向四十年代的人報復——那是一些‘患上革命熱情梅毒的人’。新的一代要向上一代人說:你們是偽君子,我們要當犬儒;你們說話像道德家,我們開口就要像無賴;你們對上無禮對下粗暴,我們對誰都要粗暴;你們鞠躬而無敬意,我們將推擠衝撞而不道歉……”
呂擎看了,臉色鐵青,卻發出非常費解的一聲:“嗤!”
比起呂擎,陽子也就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