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自從萬磊把雨子引進了他們家之後,呂擎對萬磊一句好話也沒有了。他頓了頓又說:“不割斷男根,他就沒有老實的時候。”
我告訴呂擎,我很快就要回東部平原去了。我的意思是,走前,有些事情需要好好落實一下了。他半晌沒有做聲,後來才說:“走吧老兄,我也會走的。”
“我還是放不下那片園子。本來以為梅子會跟我一起的——看來這需要一個過程;不過最後她還是會跟我走……真沒想到她會這麼拗。我這些年的計劃差不多讓她給攪了一半。”
呂擎很認真地看著我,聽我講。
“我多麼希望在葡萄園裡安個家。可現在,從這兒到那裡有幾百公里,我跑來跑去實在太累了……”
呂擎仰起臉,環顧著這個小院。廂房左邊有一株老槐樹,雖然長得矮小,可是我們都知道它是一株很老的樹。這株槐樹在他父親健在時就是這副模樣,簡直沒有一點變化。我知道這棵老槐樹連帶著非常悽慘的舊事——那個老翻譯家就曾經被綁在上面,一群人把他打得鮮血淋漓……呂擎的目光一直盯住它說:
“你能聽我一句話嗎?你千萬不要放棄葡萄園,不要回來。我是指你可不要回來定居啊。”
當然,感謝這種寶貴的叮囑。可你知道嗎?我一個人在那個海邊茅屋裡,大風天聽著海浪聲,噗噗的就像砸在枕頭邊上,一夜一夜不能閤眼——我想城裡的朋友,想這裡的一切……
“我們要快些辦起一份雜誌。這樣我們大家在一起,就可以過上一種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相結合的好日子了。你現在就缺一份雜誌。我們以前議論得太多了,可就是不能付諸行動。”
我一聲不吭。我又想起了雨子。
“有了那份雜誌,再有酒廠,咱們就有忙不完的事兒了。到那時候也許誰都不想亂跑了,你也不會動不動就背上那副背囊往回顛。總之那時候你就離不開園子了,梅子和小寧也會跟上你,一家人全圍在一起。老婆跟上心裡踏實……”
“到時候你們真的能跟我去,能撇家舍業?”
呂擎點頭:“陽子也會去的。我會動員吳敏一塊兒走。有了她,我相信梅子也會跟上去。那時候我們的小日子就完整了。老夥計,真的會是這樣,真的值得拼一傢伙了。”
我陷入了沉默。我知道這個盤算已經很久了。辦一份雜誌的念頭絕不是一種衝動和心血來潮,它對我來說也許像葡萄園一樣重要。很久以前一想起它就使我激動,我想葡萄園已經有了,那麼而後就是這份雜誌。沒有料到的是侍弄一個葡萄園尚且這樣難,它簡直把我拖得精疲力竭……就這樣,那份雜誌差不多也就落空了。疲憊中,我一次次回到這座滾燙的、蜂巢似的城市。可是一腳踏入這裡的街區,各種各樣的嘈雜又會一齊擁來,最終還是化為另一種催促——我不得不再一次離開……我一次次想著那個遙遠而又切近的計劃、那份心愛的雜誌。是的,它的名字早就取好了,儘管它還沒有出生。它可愛的模樣我已經想過了無數遍,它芬芳的氣息也嗅到了。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雜誌(43)
呂擎說:“你想,讓我們自己來設計一本雜誌的風格,從裝幀到內容,都由我們這些人說了算——那會是多棒的一件事啊!”他沉醉其中,眯著雙眼。
我咂咂嘴,承認那是值得一做的事業。要知道在企劃中,那是詩與史的雙璧,是一份圖畫和文字生成的美麗田園,是我們的另一塊土地。我一時無語。
呂擎在屋裡徘徊,這時細細地看那些野雞和山雀、禿鷲等各種各樣的動植物標本,又在沙袋上擊了兩拳。就在他擊打沙袋的同時有人敲門。呂擎去開門。進來的人使我多少有點吃驚:淳于黎麗!
她與呂擎打了招呼,眼睛就停留在我的身上,小聲說:“我找了你幾次,他們說你可能在這裡……”
我點點頭,但沒說什麼。
呂擎皺著眉頭,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事情裡。他想繼續與我討論下去,可發現我早已心不在焉。他就對淳于黎麗說:“我們正討論要緊的事情。”
淳于黎麗知趣地告別。我送她出門,她在門口耽擱了一會兒,說:“我擔心你很快就走了,連聲招呼都不打。”我說不會的,不過我們的確在操辦一件很大的事情。我嘴上這樣說,心裡卻在想怎樣與她道別……她說了一聲“再見”走開了。
繼續討論雜誌和酒廠。呂擎說:“我們需要各種各樣的朋友。你那裡男男女女也有一些,不過那些人辦雜誌可不行。我會早些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