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有名啊,如今完了,咱淡水魚的名聲壞了!”村裡的人說。
在金礦和化工廠附近的那些村莊,一連幾年都生出一些怪模怪樣的孩子,他們一出世就把人給嚇個半死——滿村裡的人都傳開了,說“生了個妖怪……妖怪!”一個俊模俊樣的小媳婦臨盆了,結果在兩個接生婆驚懼的目光下生出了一個青蛙似的東西,而且一落地就像青蛙一樣“哇哇”大叫,還不停地躥跳。接生婆用木盆把它扣住,這才算完結——因為這個故事在平原上流傳很廣,我後來走進那個村莊還特意印證了一下:令我驚訝的是,那真的是一個誰都不能否認的事實。我還見到了兩個接生婆中的一個,她也頻頻點頭,言之鑿鑿。老太太張著缺少牙齒的嘴巴,一口接一口吸菸,像說一句讖語似的: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無邊的遊蕩(73)
“丟下個良心,換來個青蛙。”
我一路上不斷地打聽:“你們聽說過一個新開的、叫‘順風’的大農場嗎?老闆娘是女的……”
“農場?這工夫還有人顧得上幹那事兒?種地是一件害人的麻煩,要水沒水要人沒人,哪有像樣的地連成了一大片兒?也許你該去別的縣份?”
“縣份”就是以縣為單位的不同區劃。連它的位置都搞不清,這怎麼會呢。我相信嶽貞黎告訴的不會錯——它就在這個平原上,在界河邊。而且農場的名字十分響亮:“順風農場”。
“界河?那河長了不是?它的上游還是下游?再說河邊也大了去了,往東下去也是河邊!”村裡人對我的解釋仍舊不以為然。他們固執地認為,如今這一帶是不可能有農場的,也不會有人幹這樣的傻事。
我後悔當時在城裡沒有問得更細——一方面我並沒有確定馬上要來這個農場,另一方面也從不擔心偌大一個農場還會漏掉。
繼續往前吧,一路找下去吧。
2
我面向了東方,所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身上的背囊似乎也變得輕飄了。許多天來我沒有吃上一口像樣的食物。我一直處在焦渴之中。有一天我甚至伏在一道渠汊的死水灣裡飽飲一頓,當摸摸嘴巴站起的時候,才發覺喝的是一團汙水。謝天謝地,好在沒有中毒腹瀉:我認識一些中草藥,在不祥的時刻就採來一把咀嚼,或者煎一些湯汁喝下。我知道匆匆的腳步完全是因為那個巨大磁力的作用——是它在吸引。我將一直走下去,穿過一片又一片荒原……
偶爾的一刻,我會茫然四顧,大聲詢問自己:你站在了哪裡?當我為此而恍惚的時候,就會有什麼從頭髮梢涼到腳後跟。可是啊,我現在要說的是,我仍然踏在一片實實在在的泥土上,我仍然要回來,要赴約,要使自己有一個落定。思前想後,全是沒有盡頭的回憶。我的思緒從南到北,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從過去到未來。我只能再一次認定:徘徊的最後還是歸來,跋涉的極處仍是起點——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一片泥土比得上這裡。我因此要再一次說出:我的出生地真的處在了大地的中央。
這是我埋在心底的愛戀。愛有時真是神秘無解,當然不在乎任何挑剔。人人都可以尋找自己的鈴蘭和玫瑰,而在我這兒,只願長久守護一朵小小的地黃花。
路邊上那一叢紫色的馬蘭花正殷殷迎候。大約就為了這個期待,燒荒的火蔓延過來,卻在你的腳下熄滅。當地人指點著灰燼,嘆為神奇。誰也不知道遠方有一個身負背囊的人,懷揣著你的隱秘。在這無邊的遊蕩之中,我無論如何不能不去想那些早行者,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個又一個朋友不辭而別。而你,還有他,是必會赴約的,你們正是我的榜樣。你們匆匆趕路時,引得鄉村老大娘駐足觀望,她們兩手抄在袖口裡發出由衷讚許:“嚯咦,真是好樣的!”
我也聽過這樣的讚許。也許就為了贏得這樣的一聲,我才上路。
一隻沙錐鳥在旁邊的灌木棵上跳動了一下,然後貼著地皮一陣機警小跑。它跑一會兒立住,回頭看我一眼,然後又是一陣小跑。我心裡不由得問:你是我的嚮導嗎?你是故地派來的一個使者嗎?我將順著你可愛的足跡走下去。無論徘徊多久,繞上多遠,最終我還是要去你的地方。
半下午時分,我抵達了這個村子。荷荷她們幾個女孩就是從這兒離開的。在一個人的指點下,我終於親眼看到了慶連給我描述的那個堂皇簇新的院落:青磚大瓦房一溜五間,還有兩幢廂房,都很高大,被青石做基的白灰院牆圍住。這個院落在整個村裡都是極出眼的。有人話裡有話地說著那個院落:“人家生了個有本事的閨女嘛!”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