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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部分

》 第二部分 《我的田園》(59)

我從心裡感激他的,就是如此不能安生的一個人,卻能與我一起經營這片葡萄園。而且他做得精心極了,事無鉅細都要親手料理,簡直是一個不知疲倦的人。在他粗粗的吆喝聲裡,我覺得自己算是尋到了一位最好的兄長。他從來沒有提過錢的問題。葡萄園裡的所有收入支出,全都由他記在一個破舊的賬本上。我看到四哥捏住一個很短的鉛筆頭在紙上用力地刻畫,心裡就一陣感動。他還是穿著那件破舊的青布衣服,如果頭髮長了,就讓萬蕙用修葡萄樹的剪刀給他剪一剪……

“反正這會兒閒了,你到園藝場去吧,去找她借回幾本好書。”

柺子四哥仍在催促我,這會兒沒有一點兒打趣的意味。

我搖搖頭。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當然想到園藝場、到她那裡去。有時不是想,而是渴望。但奇怪的是,越是渴望,越是要一個人悶在這裡。實際上與肖瀟的每一次接觸都會留下長久的愉悅。她的面容和神情令人無法迴避也無法躲閃,她的聲音會長時間地留在心上,使我稍稍不安起來……當年第一次見到肖瀟,曾驚訝於她一個人遠離家人生活在這裡,並由此想到了人們常常忽略了的一種權利——自由擇居。自己選擇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環境,這當然是一個極重要的問題,這在凡人和智者那裡都同樣不會是一件小事。居於此而不居於彼,這好像不值得大驚小怪,但其實不然。這不是一個容易作出的決定。在一個人基本上喪失了這種選擇的權利時,他會是一個幸福的人嗎?又有誰為了捍衛這個基本的權利而抗爭?我,我們許多人,都在苟活。我們活出了耐心和惰性,還收穫了一種畸形的頑強。我們只好歌頌自己的悲劇,宣揚一種奇特的自豪感。

擇居真的只是換個地方居住而已?果真如此簡單?好像每個人都在忽視這種選擇的勇敢,非同尋常的勇敢。人的肉體匍匐於大地,人的心靈失去了自由。一個人追尋這自由,有時就要深深地埋藏起一個沉默,然後開始無聲的拒絕……

四哥掮著槍,踱著步子。這個夜晚他望著星空嘆息:“我有時間還要給你講講東北哩,講講那個古怪地方。我告訴過你,我是在那兒出生的。他媽的,我把自己的年輕時候埋在那裡了,值不值得?我算不清這個賬哩。我越過越糊塗了。不過我一想起那段日子還是覺得挺有滋味兒。那時候我揹著一支小槍,顛顛地跑來跑去,無憂無愁。我跟你講過,我喜歡過一個比我大的姑娘。那時我十六七歲,就像肖明子一樣,細細高高,渾身軟軟和和的。那些大一點兒的姑娘知道事情也多,她們給你好東西吃,抱你,把你當成她們自己的小弟弟什麼的。她們扯著你的手去看電影,嗑瓜子的時候也忘不了你。她們剝出瓜子仁塞到你手裡,其實你自己還不會剝嗎?那是愛護你哩。她們身上有一種好氣味,我很早就知道這是姑娘的氣味。有一個姑娘偷著親我,那會兒,嗯,可真不錯!我還記得她們嘴裡的那股青草味兒——告訴你吧寧伽,好姑娘身上都有一股青草味兒。等到這股青草味兒沒了的時候,你可要遠遠躲開她了。”

他的話讓我忍俊不禁。這可算他的一個奇怪發現。我這樣想著,終於忍不住笑起來。

他說下去:“我經歷事情多了才慢慢長大。告訴你,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夥子要長起來可不那麼容易。他要長大,就得經受事情。我自己扔下的一段好日月就是在兵工廠那會兒。那時我有很多朋友,男的女的,很多;我有自己尊敬的首長,我為他揹著槍……你想一想,首長一句誇獎會讓我高興半天,覺得什麼都有了。這麼規規矩矩火火爆爆的一大塊日子,總算沒有糟蹋過。可後來又怎麼樣?日子過得太快了,一眨眼什麼都沒了,就像抽了一袋煙一樣,菸嘴從口中一拔,一股煙冒了就沒了,嘴巴空空的……後來我就找了老婆,你知道男人最後還是得找老婆啊,那才是個牢靠東西。開始我挺犟,發誓不找她們,要一個人利利索索過下來。後來才知道不行,男人沒有老婆麻煩大哩,比如說,半夜會心慌。男人要治心慌病,離了老婆不行。你想想,老婆會告訴你好多東西,會把自己經過的那些古怪事兒一樣一樣向你說出來。她為你縫襪子、釘釦子,一邊拉著針錢,一邊把什麼都拖拖拉拉地講出來。這就治好了你的心慌病。她跟你講過的故事你千萬要相信哪,那沒有錯的,都是些好故事。冬天來了,她們熱噴噴的身子就像黑乎乎的開花大饃,是揭開鍋蓋時噴著白汽的一鍋紅皮地瓜。哎呀,她們做的那種稠嘟嘟的菜葉飯喝起來又鹹又香。這就是過日子哩!這就是一種牢靠!別的東西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