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不安地咬咬嘴唇:“那誰是倡導者?”
“是集團保衛部的棒子隊。是他們衝到農民的地裡毆打上訪群眾,才導致了這場惡性事件!”
刀疤聲音高起來:“他們?他們是趕來執法!”
我的聲音也高起來:“那農民也是來執法!”
“他們砸毀了好幾個億!”
“集團的人呢?他們毀掉了農民遠不止好幾個億!這個平原上的人連正常活下去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我,我看,”刀疤把官帽摘下來,露出一個半禿的腦殼,“不把他們……把你逮起來,是不會老實的……”
我冷笑:“那些集團都是一些大老闆的,這邊村子裡都是一些窮人。你們給富人看門,真有出息!”
“文縐縐的,好書底子。”刀疤嘲諷說。
刀疤說完站起來,旁邊的人跟著也要離開。刀疤臨走扔下一句:“你留著這肚子理論到裡邊去說吧,我們給你找了個吃飯的地方。”
“你們有什麼權力隨便抓人?你們只是大老闆的打手……”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紀事(39)
“就算打手又怎麼樣……”
他們一出門老荒就進來了,神秘地四處亂瞥:“了得,你屋子四周都站了崗,怕是要換個吃飯的地方了吧?”我說你真聰明。老荒憐惜地看著我:“老夥計,只要頭上沒有‘二軍師’這個銜兒,怎麼都好說,怎麼都不會是死罪。”
“他們集團隨便抓人本身就是犯罪,狗孃養的!”
“嘿,你離開前我得告訴一件有意思的事——你猜那黃鼠狼說的‘山西省耬鬥縣’是怎麼一回事?”
我聽著。
“老天,人家怪有智量哩!民兵聽啊聽啊,最後急了,就在房子周圍找起來——你猜怎麼?民兵在她屋子西山牆上掛的一個破耬鬥裡找到了:裡面是一團草,一個黃鼠狼窩,它就在裡面四腿朝天亂抖呢,口吐白沫子……嘿,原來是這樣的‘山西省耬鬥縣’——看看,黃鼠狼成精真是了不得啊!”
半碗鹽面
1
我被關進了一個幾乎沒有窗戶的小屋:兩米寬三米長,只有一張窄床、一個便桶、一個小桌。那個勉強可以稱為窗子的小洞只是為了外面的人能夠監視,能夠往裡遞一點東西。頭頂上是一盞高瓦數的碘鎢燈泡,讓人覺得滿屋裡不僅有它的氣味,而且還充斥了它的聲音——一種尖厲逼人的、無所不在卻又難以捕捉的聲音。人在這種聲音裡會有一種腦子即將炸裂的恐怖感,口腔裡是一種不可忍受的硝味。腰帶解除,連鞋帶也抽走了。“蹲在一個地方,不準躺,也不準站,還不到休息的時候。”這裡大概永遠不到休息的時候——一個渾身是毛的野小子坐在一旁——我相信這個人打生下來就沒有接觸過一絲一毫的人類文明,完全是野物狀態。他身上人性稀薄,連說話都介於人畜之間。他對我除了惡罵和威脅,再就是用全身散發出的一種氣味折磨人:那是一種聞所未聞的氣味,類似於氨和硫、鐵鏽和舊布等物品的混合體,讓人想起一座化工廠的廢氣出口,或一種超大型動物消化不良期的氣體排洩。我甚至認為讓這樣一個青年充作我的看守必是煞費苦心,不僅是其他種種把戲,即便單單是這一個人,也讓我在內心深處頻頻告饒。老天啊,我只求身邊這個物件快快離開,好讓我順暢地呼吸一場。我總有一種擔心,擔心在這樣的一種大濁氣中將不久於人世。
野小子叫“阿侖”,只聽別人這樣叫,不知道是哪兩個字。阿侖是人間的稀罕之物,如果不是被其折磨得痛不欲生,誰的好奇心都會被撩撥起來。只是我精疲力竭,在掙扎喘息的微小縫隙中還是忍不住呻吟。
“你媽你媽苦嚎苦嚎……”阿侖用一根帶尖的木棍戳來一下。癢痛,解困。
最主要是困,是十二萬分地渴望閉一下眼、打一個盹。可是尖尖的木棍會及時地阻止我的瞌睡。這樣熬過了一天一夜之後,眼睛幹痛難忍,頭開始發木;第二天腦門中間好像擰了一根螺絲,這螺絲在不斷地擰緊、擰緊;你會懷疑這螺絲擰到一定的極限時,會隨時聽到“嘭”的一聲,那當然是腦殼的碎裂;第三天夜裡是渴望朝對面牆上砰然一撞,渴望就此了結;第四天白天是雙目大睜卻視物不見,語無倫次地叫人、訴說、應答、呼救。
我看見穿制服的人推了我一把,讓我坐在一個地方——已經分不清或記不住是否有一個凳子了。我後背上豎了一根帶尖的木棍,我回手想拔出來,可是幾次去摸都空無一物。“那裡什麼都沒有。”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