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肯定是為了保住最後的一個蛋,他這樣孬我也不計較,怕就怕出了別的事哩!”“會是什麼事?”老健蹲下,捲了一支菸吸上,盯著一個巷口說:
“這幾天集團的人、保衛部的人,一些賊眉鼠眼的東西沒少往村裡竄。還有穿制服的人,叫上這個那個談話……我怕又是走漏了訊息。我找葦子商量,葦子第一個就懷疑他岳父,說與礦區那一撥人來來往往的就他了,再說那個記者溜溜也不會跟他斷了線。我開始還搖頭,說你也太小看他了,他這回可是跟我老健拍了胸脯的!再說親閨女遭了那麼大的事,他也不至於喪這麼大的良心吧!我這樣說,葦子不吭一聲,臉青著,後來才算交了個底:聽他媳婦說,老荒被一些人許了大禮,說事成之後給一輛高階轎車坐呢——還讓她叮囑自己男人,無論別人怎麼鼓動,往後齊夥乾的事兒千萬不要摻和,就在家待著,不然後悔就來不及了!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紀事(25)
小白的臉色變了。他盯我一眼,又看老健,說:“明白了。”
老健問:“你說怎麼辦呢?”
小白咬咬牙關:“沒有別的辦法,看來他們肯定做好了一切準備——到了那一天會封我們的路。如果各村聯絡人不出問題,最好咱們提前行動。這樣算是給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老健嗯嗯點頭:“一點不錯,我也這麼尋思!這是他們逼出的一個法兒了,媽的,等事情過後,不用別人,就由我把他剩下的那個蛋給他整掉!咱村裡出了這樣的奸人,你做夢能想得到?”
“就這樣辦吧,明天——不,後天就起手吧!”小白又轉頭問我:“你說呢?”
我一直在聽。我說沒有別的,只強調一定要是和平的手段,要千方百計避免衝突——一旦衝突起來就無法控制了。小白說:“這你放心,我和老健也怕打起來。我們有葦子和老冬子,他們會管住這幾個村裡的人,老健交代給他們:誰要耍潑發蠻,就揍誰!咱是以合法的、和平的方式……”
這天晚上,小白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個錄影機,啞著嗓子對我說:“機器找到了,今晚我們看《鎖麟囊》吧——我怕過了今天就忙起來,到時候再也沒有機會看了。我真是想極了,我等不得了。咱們好好看一場吧,你好好看看她……”
多麼緩慢的節奏。一點一點深入和適應。鑼鼓的吵,然後是極大的安靜、安靜……調皮的丫環,純良的院公,最後是她——雍容華貴!鏡頭推近一些,啊,一個如此嬌羞的女子,稚弱,手如蔥白,令人疼憐……我的目光離不開她的眸子、朱唇、纖纖的手。一招一式都牽人情思。安靜,纖毫不亂,法度嚴謹,高古,卻又在二醜們、在丫環的一顰一笑中微微透氣。她——我無法記住主人公的名字,而牢牢認定了這就是小白的結髮之妻、被官商誘拐之妻——而今她楚楚如生站在眼前,天生麗質。
正是小白的結髮之妻經歷了那一場登州的大水,被衝得家破人亡。是的,我把劇情與眼前的小白合而為一。天災,人禍,小白。那該是怎樣的愛恨情仇。
小白一動不動,凝住了一般。他盯著她的眼睛,那一潭清水。
我在心裡驚歎:是的,她,更有她的藝術,這不是人間所能擁有的。這是天籟,這是從紫藍色天空、從那輪皎月上飄然而至的一個仙女啊。
第二章
毒日頭
1
人們是頂著一層薄霧出門的。一些人不自覺間攥起了拳頭,弓著腰,一出巷子就四下裡瞄著,想找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他們看到許多人都出門了,都像他們一樣弓腰攥拳,伸著頭四下裡亂瞄。個別人出門時提著钁頭,被另一些人勸止了。“咱得空著兩手,這是說好了的。咱只要帶上一件家巴什,哪怕是一把小抓撓都不行!”“為什麼不行?”“那會被誣成打群架的。”那些帶了器具的人不情願地把它們放回去,罵著,然後再回到街上來。“要是,要是他們,跟咱動了真傢伙,那可——怎麼辦?”有人口吃一樣問著,臉上滿是驚懼。“車到山前必有路,你瞎操那份心,你是頭領?”“頭領?我日頭領。”“小心著點兒,這年頭嘴不上鎖,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我不怕,咱反正窮得一根大杆搖鈴鐺,我又怕個什麼!”“真的?那你搖給我看看不行嗎?”“行啊,我倒樂意,可你是個娘們兒嗎?”“你這股老羶氣比三歲公羊還厲害,快留著勁兒收拾集團那些人吧!”“就是嘛,咱也是這意思嘛……”一夥人逗著嘴,往一起湊堆兒,以此消解心裡的恐懼。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紀事(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