鯰:“他的車。”
“那你怎麼坐上了?”
“坐上來追你這一夥啊!”
老健火氣更大了:“你要隨上大夥,就使這兩條腿趕。你坐這麼個鱉物件,成心是自找倒黴!你才吃了幾天乾飯,就裝起地主老財的模樣?你摸摸襠裡的蛋還有吧?”
這一番話是當著鄰村的花鯰等一大群人說的,老荒臉上實在掛不住,紅一陣白一陣,鼻孔大張著,嘴一咧露出滿口黑牙,罵:“你這個起事的妖精害人的祖宗,我不來攔著你,今個你就闖天禍了!你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你就是願死,也不能拖上這麼多人墊背……你以為今個還是打大葦塘?我實話告訴你,舞刀弄槍對付別的村子可以,對付上邊,你是吃了老豹子膽了!”
紅臉老健伸手就去揪對方的衣領,被花鯰擋開了。老健隔著一個肩膀嚷:“你這個王八種睜大了眼看看,這麼多人有一個拿刀拿槍?有一個拿棍?你要找不出來,我今天就把你*掙巴了!你心裡打了什麼算盤誰不知道,你就是想當奸人,想把全村人賣了買酒喝!你明明知道大夥兒是要上個狀子訴訴冤情,滿心裡都是好意,還反過口來誣人!你閨女被害成了什麼,你一轉眼就忘了,想當奸人,你是天底下最難找的狗東西、白眼狼……”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紀事(28)
小白上前勸著老健,老健根本不聽。小白對在他耳朵上說了又說,他才煞住話頭。小白對老荒說:“老百姓沒有別的企圖,他們作為受害人也有這樣的權利,你親口答應了站在他們一邊、要領他們乾的。”
老荒對小白說話時聲音稍小了一些:“我是答應了,可這是上‘萬民折’的年頭?你是*分子,你心裡比誰都明白,今個是不是上這個的時候?你說!”
“你偏要叫成‘萬民折’我也不反對。不過在折上領頭簽名的就是你,你也簽了名……”
老健對身邊另一個說:“跟一個畜牲說這些,屁用不頂,還不如弄點大糞抹到他嘴裡,然後趕緊上路……”
老荒聽到了老健在說什麼,在花鯰身後一個勁兒蹦跳,喊:“你等著我怎麼跟你算賬,你等著!真是反了你了!”
小白推開緊著上前的老健,朝走來的葦子揮揮手。葦子朝人群喊:“走走走,快走莫理他們!”
人群繞開車子往前趕去。我拉上老健的手走開。回頭看看,車子前邊只有花鯰和老荒了。他兩個人對視著,然後鑽進車裡。車子再次追上來。當車子尾隨而行的時候,有人在人群裡大罵了一通,原來是老冬子火了。大家都看到老冬子不慌不忙從路邊搬起一塊米斗大的巨石,扛在肩上,一步一步往跟來的車子近前走去,嘴裡咕噥:“你媽的窮酸不是。你媽的找砸不是。你媽的這一回給你報銷了吧。”
在老冬子離車子五六米遠時,車子終於停住了。它僵了一瞬,然後猛地倒退、竄逃。
一群人大笑。
四五百人踏起了一股塵土。太陽昇到了半空,巨大的熱力拋撒下來,像灼熱的磚塊一樣砸在人的頭頂。因為心急路遠,有人建議踏莊稼地走:反正像樣的莊稼已經沒有多少了。一個個濁水潭、一道道髒泥灣要繞著走,讓人心煩不已,一邊走一邊罵。化學氣味、臭味,直往鼻子裡鑽。有些在沉陷地中間夾雜的綠油油的禾苗,煞是可愛。更遠處,那一會兒沉到水裡一會兒又凸起的道路交織著,像一張紊亂的大網。一會兒,那網上出現了一個個黑點,黑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大,都看出是一輛輛車子——是大客車模樣的。
大客車在前邊停了十幾輛或者更多,顯然是等待走近的人群。
我提醒小白:這可不是一般的情況。這些車裡少說也會有幾百人。
“他們是從哪裡來的?”老健問小白。
老冬子和葦子幾個也走到老健身邊。
小白眯著眼看著遠處,無法判斷。
人群出於好奇或其他,還是往前走。我問小白怎麼辦?小白不語,只帶頭往前走去。是的,到了時下也只有硬著頭皮往前了。
走到近前才看出,這是一溜十三輛大型巴士,全都是新的,一看就知道是從集團那兒開來的。肯定是人群出動不久就有人發現了,然後報告給他們,他們這會兒出來堵截。車門緊閉,待人群距離五六十米時,十三個車門刷一下同時開啟。每個車裡都往下跳人:一色藍黑制服,手持一根棍子;有的手裡還持有高壓電棒之類。但看不見槍。
“是局子裡的人嗎?”老健問。
“不,這是集團自己的保安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