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從遙遠的北方南遷,就可以穿越一整片的大陸。那一片大陸斷裂並形成海峽,大約應該在夏商之際,或者更晚一點。也可以推斷,東夷各部族的形成當在夏商之前,一支遊牧民族在很早的時候就從斯塔諾夫山脈、貝加爾湖一帶向南遷徙……當年的萊子古國可能屬於萊夷族中最強大的部族。夷族的組成,應該是由若干胞族聚組而成的整體,它當年聚居的區域相當遼闊。它的勢力在相當於夏代的時期大約已經蔓延到渤海海岸;某一個時期其勢力的擴張,似乎向南延伸到了龍山文化的中心地帶。至於在青銅文化高度發展的階段,它究竟具有怎樣的地位還難以明確,但可以斷言,它和龍山文化確有著某種血緣關係。
我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萊夷族,因為我覺得思琳城只是當年東萊古國的一個小城,而我的出生地又離這個“百花齊放之城”不遠。我和淳于黎麗同屬於萊夷後裔,這大概是沒有問題的。於是尋找先人的來歷和血脈——一種急切而奇特的慾望就一直支配了我。我想我們必須尋找過去的一個基本脈絡,必須如此。我想象著最初這支英武慓悍的民族直達貝加爾湖南岸,穿過蒙古大平原一直向南,最終到達海角的情景。這是何等的氣派。他們英勇善戰,長於騎射、養蠶、植桑,最早發明了鍊鐵術。今天“老鐵海峽”之稱謂就與萊夷族當年的冶煉有關。至今,在思琳城遺址西北十幾公里處還有一處戰國時期的鍊鐵基地。當年的人就是從老鐵山尋找鐵礦石的。
強大的東萊古國,強大的部族之謎緊緊地纏住了我。我搞來了無數的古籍,還找來了俄國人馬克的書。我對一處又一處古遺址發生了興趣,不得不留連徘徊在東部平原上一座又一座城市的博物館裡。當我從東部城市回來的時候,滿腦子都是那個擅長騎射的遊牧民族的傳奇,他們的征服與被征服的歷史。秦始皇三次東巡都來到東夷族的萊子古國,並在那裡攀登萊山,祭月主祠。他為什麼要連連東巡?答案非常簡單,就是尋找“長生不老藥”。果真如此嗎?是的,這只是部分原因。但尋找長生不老藥的主要人物,竟是當年思琳城的一位方士,這個人的名字叫徐巿(福)。統一中國的嬴政王秦始皇把了不起的希望寄託在方士徐巿身上……
從這歷史的迷霧中,我傾聽著馬蹄和號角。我終於明白,秦王頻頻東巡的一個重要目的還在於炫耀武力。他第二次東巡不是在琅琊臺下殺掉了四百多個儒生嗎?其實殺掉的又何止於儒生。強大的、永不屈服的氏族在秦王暴力之下英勇反抗,用各種辦法維護民族的尊嚴。他們因此而遭到了屠殺。這從那個“百花齊放之城”的演變史上就可以看出端倪。隨著秦國東進,各國風聲漸緊,遠在秦始皇統一中國之前,齊國的稷下學派就已開始轉移。他們其中的主要人物如荀況、韓非子,都相繼到達思琳城。先是講學,後來有的還長期居住。淳于一族的淳于髡則是在更早的時候接觸稷下學派的。
秦始皇能夠統一中國,可是直到臨死的那一天,還是對永不屈服的東部沿海的夷族耿耿於懷——我相信是這樣。當我西去長安,站在發掘出的秦始皇陵墓外圍的陶俑方陣面前,還是不由得大吃一驚。那時我揉了揉眼睛,發現所有的陶俑都全部面向著東方……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雜誌(68)
在秦始皇的心目中,東方夷族有多麼可怕。那些陶俑茫然東望。一種等待、一種恐懼,還是一種仇視呢?我站在陶俑方陣面前久久地沉思。我那時更多地想到了淳于家族,想到了東萊古國,想到了強悍的遊牧民族,以及他們最初也是最後的落腳點:海角。
旅途中,無法安睡的一個個長夜裡,我就靠翻閱搜尋到的各種資料打發時光。我在破譯一個接一個的謎語……我驚異地發現,即便是殘暴的秦王,即便他對那個“百花齊放之城”恨之入骨,一度也無可奈何。東巡之前他曾將咸陽城內幾百個儒生全部殺掉,還將全國的博學之士集中到咸陽的一條山谷裡活埋、砍殺,可是仍然有一大批學人東遷,經齊地進入了思琳城。他們,還有在思琳城早已定居的方士學者們,秦王一根毫毛也未傷及。我不知道冥冥中有什麼在震懾秦王。那是一座怎樣的城、一塊怎樣的土地?它憑藉了什麼力量抵抗著亙古罕見的殘忍與暴力?我今天已無從知曉了。直到後來,秦始皇第二次東巡,在琅琊臺下殺掉的幾百個儒生中,仍不包括思琳城的那些方士學人;他們更有可能是秦王一路上捕捉的敵對勢力,是亡齊的貴族。當年的那場屠殺將琅琊臺下的一大片泥土都染紅了。我曾在琅琊臺下久久徘徊。這裡如今稼禾茂長,灌木密不過人,有的喬木極其高大,足有三四十米高,直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