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1部分

講好那天是早晨十點鐘去拿十字架和木柵欄的,出門時沒見到母親。父親好似沒有

吃早飯,廚房裡清清冷冷的,他背著我站在陽臺上,所能見到的,也只是那逃也逃

不掉的海洋。

“爹爹,我出去了。”我在他身後低低的說。

“要不要陪你去?今天去做哪些事情?爹爹姆媽語言不通,什麼忙也幫不上你

。”

聽見父親那麼痛惜的話,我幾乎想請他跟我一起出門,雖然他的確是不能說刻

班牙話,可是如果我要他陪,他心裡會好過得多。

“哪裡,是我對不起你們,發生這樣的事情……”

話再也說不下去了,我開了門便很快的走了。

不敢告訴父親說我不請工人自己要去做墳的事,怕他拚了命也要跟著我同去。

要一個人去搬那個對我來說還是太重的十字架和木柵欄,要用手指再一次去挖那片

埋著荷西的黃土,喜歡自己去築他永久的寢園,甘心自己用手,用大石塊,去挖,

去釘,去圍,替荷西做這世上最後的一件事情。

那天的風特別的大,拍散在車道旁邊堤防上的浪花飛濺得好似天高。

我緩緩的開著車子,堤防對面的人行道上也沾滿了風吹過去的海水,突然,在

那一排排被海風蝕剝得幾乎成了骨灰色的老木房子前面,我看見了在風裡,水霧裡

,踽踽獨行的母親。

那時人行道上除了母親之外空無人跡,天氣不好,熟路的人不會走這條堤防邊

的大道。

母親腋下緊緊的夾著她的皮包,雙手重沉沉的各提了兩個很大的超級市場的口

袋,那些東西是這麼的重,使得母親快蹲下去了般的彎著小腿在慢慢一步又一步的

拖著。

她的頭髮在大風裡翻飛著,有時候吹上來蓋住了她的眼睛,可是她手上有那麼

多的東西,幾乎沒有一點法子拂去她臉上的亂髮。

眼前孤伶伶在走著的婦人會是我的母親嗎?會是那個在不久以前還穿著大紅襯

衫跟著荷西與我像孩子似的採野果子的媽媽?是那個同樣的媽媽?為什麼她變了,

為什麼這明明是她又實在不是她了?

這個憔悴而沉默婦人的身體,不必說一句話,便河也似的奔流出來了她自己的

靈魂,在她的裡面,多麼深的悲傷,委屈,順命和眼淚像一本攤開的故事書,向人

訴說了個明明白白。

可是她手裡牢牢的提著她的那幾個大口袋,怎麼樣的打擊好似也提得動它們,

不會放下來。

我趕快停了車向她跑過去∶“姆媽,你去哪裡了,怎麼不叫我。”

“去買菜啊!”母親沒事似的回答著。

“我拿著超級市場的空口袋,走到差不多覺得要到了的地方,就指著口袋上的

字問人,自然有人會拉著我的手帶我到菜場門口,回來自己就可以了,以前荷西跟

你不是開車送過我好多次嗎?”母親仍然和藹的說著。

想到母親是在臺北住了半生也還弄不清街道的人,現在居然一個人在異鄉異地

拿著口袋到處打手勢問人菜場的路,回公寓又不曉得走小街,任憑堤防上的浪花飛

濺著她,我看見她的樣子,自責得恨不能自己死去。

荷西去了的這些日子,我完完全全將父母親忘了,自私的哀傷將我弄得死去活

來,竟不知父母還在身邊,竟忘了他們也痛,竟沒有想到,他們的世界因為沒有我

語言的媒介已經完全封閉了起來,當然,他們日用品的缺乏更不在我的心思裡了。

是不是這一陣父母親也沒有吃過什麼?為什麼我沒有想到過?

只記得荷西的家屬趕來參加葬禮過後的那幾小時,我被打了鎮靜劑躺在床上,

藥性沒有用,仍然在喊荷西回來,荷西回來!父親在當時也快崩潰了,只有母親,

她不進來理我,她將我交給我眼淚汪汪的好朋友格勞麗亞,因為她是醫生。我記得

那一天,廚房裡有油鍋的聲音,我事後知道母親發著抖撐著用一個小平底鍋在一次

一次的炒蛋炒飯,給我的婆婆和荷西的哥哥姐姐們開飯,而那些家屬,哭號一陣,

吃一陣,然後趕著上街去搶